特呂弗聽到這話輕笑道:“你到是很有信心。”
許望秋堅定地道:“因為我相信真正熱愛電影的人是不會讓電影死去的。就像你,如果按照新浪潮的道路繼續往前走,你依然會受到知識分子的追捧,依然會是他們心中最有戰斗力的英雄。可是你選擇回到了商業影片,哪怕你知道知識分子和影評人說你是叛徒特呂弗,哪怕知道曾經戰友戈達爾會跟你決裂,但你依然無怨無悔。
你選擇的道路比其他人都要困難,你試圖糅合好萊塢類型片、希區柯克的懸疑、法國文學傳統、流行文化等等元素,并將努力這一切溶解于自己堅定的作者風格中。你努力在電影中消弭商業和藝術和溝壑,努力在最具個人性書寫意味的影片里注入輕松詼諧的娛樂成分,又在最通俗的類型片里印刻下鮮明的個人標記。這些電影或許不如《四百擊》那么轟動,但至少為我們這些后來者指明了方向,會有無數的后來人沿著你指引的道路繼續前進。”
特呂弗聽到許望秋的話楞半晌才回過神來:“原來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不是我的朋友,不是知識分子和影評人,而是一個中國小伙子。”他抓住許望秋的手用力握了握,那有些憂郁的眼睛里閃著興奮地光:“有你這樣的年輕導演存在,我相信電影不會死。”
很快有其他嘉賓進場,許望秋跟特呂弗說了聲,面帶微笑地迎向進場的嘉賓。
等紅毯儀式結束,嘉賓全部進場,許望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張一謀的腦袋伸了過來,好奇地問:“望秋,你剛才跟特呂弗聊了些什么,我看他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許望秋輕笑道:“我告訴他,電影不會死。”
張一謀知道在國外有很多人認為電影可能會死,就道:“特呂弗也擔心電影會死掉嗎?”
許望秋沒有回答,而是道:“幾年前,特呂弗接到了美國導演斯皮爾伯格的邀請,到《第三類接觸》中扮演角色。特呂弗知道自己要是答應的話,肯定會遭到法國評論界和戈達爾瘋狂的抨擊,說他向好萊塢投降,但他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張一謀拉過《第三類接觸》,在看到特呂弗出演《第三類接觸》的時候十分驚訝,特呂弗是新浪潮的主將,而斯皮爾伯格是好萊塢最近冒出來的商業片導演,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特呂弗怎么會出演斯皮爾伯格的電影呢?他想過這個問題,但始終沒有答案。現在聽到許望秋問起,他好奇地道:“為什么啊?”
許望秋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特呂弗:“跟他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一樣,他是在支持斯皮爾伯格,同時在向世界傳達一個聲音,拍商業片沒有錯,商業與藝術完美融合才是正確方向。”
張一謀恍然大悟,同時非常興奮,國內那些將新浪潮視為唯一,瘋狂排斥商業電影的專家和影評人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崩潰吧,新浪潮主將都出來挺我們了!
很快放映廳的燈光熄滅,電影正式開始放映。
林清霞看了不到十分鐘,就被《獵鷹》徹底征服。七十年代,臺彎被逐出聯合國、美臺斷交,在加上釣魚島危機,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臺彎出現了一個拍抗日政宣片的熱潮。《八百壯士》、《筧橋英烈傳》、《英烈千秋》等抗戰巨片一部接一部的出現。林清霞不但看過這些電影,還出演了《八百壯士》,在電影中扮演將青天白日旗送到四行倉庫的楊惠敏。
正因為出演過戰爭片,林清霞知道《獵鷹》的水準有多高。她覺得跟《獵鷹》相比,臺彎的抗日政宣片完全不是一個層級的東西,即使是好萊塢恐怕都很難拍出《獵鷹》這樣電影來。到了這個時候,林清霞終于明白為什么特呂弗、波蘭斯基這樣大師會來捧場了,這是藝術家之間的惺惺相惜。
林清霞往許望秋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在臺彎根本就沒有這種水平的導演,要是臺彎和大陸不那么對立就好了,說不定我們真的可以合作,可惜…
特呂弗看《鋤奸》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許望秋是那種能夠將商業和藝術完美融合的導演,能夠用作者電影的手法來拍商業片,而且能拍得特別好。在這一點上,跟斯皮爾伯格有些相似。不過斯皮爾伯格更商業一些,而許望秋在視聽語言上更具創造力。他在報紙上看到中國也出現了商業片和藝術片的爭論,整個電影界絕大部分人都認為中國電影應該學新浪潮,走藝術電影的道路,而商業電影受到了圍攻。他特別擔心許望秋承受不住壓力,會徹底轉向藝術電影,所以,在知道許望秋的電影會在戛納首映后,他決定過來捧場。
不過在電影開始后不久,他的擔心就煙消云散。許望秋非但沒有轉向藝術片,反而是迎難而上,變得更商業了。當然,許望秋也沒有扔掉自己的創造力,《獵鷹》的藝術水準極高,在視聽語言上極具創造性,而且有很多新東西出現。
特呂弗轉頭看著許望秋,想起剛才許望秋對自己說的話,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心想,我已經五十多歲,創造力正在衰退,電影的未來真的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波蘭斯基沒有特呂弗那種,我把電影帶進了坑中,一定要把它從坑里拉出來的責任感。他在看電影的時候更專注于視聽語言,他發現許望秋在寫實這一點上,在《鋤奸》的基礎上又向前走了一步,電影的風格更接近紀錄片。很多鏡頭不像是刻意安排的,而是在戰場上抓拍的。
《獵鷹》鏡頭的平均長度比《鋤奸》更長,長鏡頭也更多。尤其是那個用索道攝影系統拍攝的解放軍沖鋒的長鏡頭簡直讓他目瞪口呆。這絕對是他見過最牛逼的長鏡頭,拍攝難度之大,調度水平之高,簡直無出其右。他聽到旁邊的夏布洛爾吐了一句臟話“這他么是怎么拍出來”,他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是啊,這他么是怎么拍出來的?”
如果說解放軍沖鋒的長鏡頭讓人驚嘆的話,那么模擬炮彈飛行的長鏡頭簡直可以說是讓人頂禮膜拜的杰作。
在蘇聯版《戰爭與和平》第三部中有一段模擬炮彈飛行軌跡的鏡頭,炮彈在空中劃過,最后落到俄軍陣地,但那個鏡頭的推進距離只有幾十米,效果并不是特別好。《獵鷹》的這個鏡頭不同,飛行距離有幾公里遠,模擬了炮彈從發射到落到越軍陣地的全過程。
銀幕上大炮一聲怒吼,攝影機迅速推向高空,向越軍陣地高速推去。在鏡頭推進過程中,畫面下部能夠清楚的看到炮彈的頂端。在炮彈的下方,解放軍部隊、坦克迅速向后移,并很快消失在鏡頭中。在穿過解放軍陣地,穿越兩軍陣地間的空白地區后,越軍陣地出現在鏡頭中。不過攝影機的運動沒有停止,繼續向前推進。當越軍重炮陣地出現在鏡頭中時,攝影機猛然開始下降,向著地面猛然扎了過去。
攝影機鏡頭中,重炮陣地不但爆炸,塵土飛揚,火光彌漫,越軍士兵像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攝影機鏡頭向著地面的一門重炮俯沖過去。隨著攝影機推進,那門大炮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緊接著鏡頭切換,全景鏡頭,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那門重炮發生了猛烈的爆炸。塵土和火光中,重炮的一只輪胎被炸得飛了起來,就像巨人扔出的一只鐵餅,飛出去老遠。
過了半晌,波蘭斯基才吐出一句話來:“這他么是怎么拍出來的?”
旁邊的夏布洛爾發出了相同的感嘆:“是啊,這他么是怎么拍出來的?”
秦祥淋對許望秋抱有很深的敵意,他是抱著挑刺的心態來看《獵鷹》的。在電影的前半個小時,他一直在不住的挑毛病,這里不對,那里不好。不過在看了半個小時之后,他還是在不知不覺的進入了電影中,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內心隨著故事的推進不住起伏。
等到電影結束,特呂弗第一個站了起來,用掌聲表示自己對這部電影的支持。隨后波蘭斯基、夏布洛爾他們都站了起來,用力拍著雙手;緊接著,全場觀眾都站了起來,奉上了最熱烈的掌聲。巨大的聲浪讓整個電影宮變成了汪洋中的一艘小船,在聲浪中不住起伏。
秦祥淋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跟著現場觀眾一起鼓掌。這部電影太精彩太好看,比他看過所有的戰爭片都要精彩,都要好看。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只能用掌聲來表達自己對這部電影的喜愛。
旁邊一位觀眾在鼓掌的同時,興奮地沖同伴嚷道:“天啊,這部太精彩了!我愛死這個中國導演了,從此以后我就是他的粉絲。對了,他叫什么來著?”同伴回答:“叫許望秋。”
這句話好似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將秦祥淋內心的火焰和激動全澆滅了。他這才想起這部電影是許望秋拍的,而自己是專門過來挑刺的。他雙手抱在胸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批判道:“這部電影弱智極了,劇情空洞,沒有絲毫內涵可言,簡直就是一部爛片。”
與此同時,特呂弗走到了許望秋的身邊,微笑著沖他鼓掌:“這部電影簡直棒極了。作為商業片有波瀾壯闊的場面,有扣人心弦的故事;而作為藝術片,電影極具創造力,出現了很多極具想象力的鏡頭,在視聽語言上有有很多創新。我沒有來錯,很高興能參加《獵鷹》的首映禮。”
許望秋笑著表示感謝:“謝謝,特呂弗先生。能聽到你這么說我特別開心。”
就在這時,夏布洛爾走了過來:“這部電影太令人吃驚了,在看電影的過程中,我一次次被震驚。最讓我吃驚的是那個模擬炮彈飛行的鏡頭,那是怎么拍的?那個鏡頭真的不可思議。”
波蘭斯基附和道:“那個鏡頭差點把我的尿嚇出來。邦達爾丘克拍《戰爭與和平》的時候,絞盡腦汁,也不過拍了一個飛行幾十米的鏡頭,而你這個飛行了幾公里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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