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味與奇香
門外走進來的是兩位老人，一個禿頭長脖子，微微駝背，看誰都像是在打量一盤菜，尋思著從哪里下筷子更合適；一個身高足有一米八，骨架偏大，國字臉，滿臉紅光，偏偏兩只手卻生的十分秀氣，就像是鋼琴家的手，保養的細皮嫩肉，掌心掌背都不見一絲老繭。
真正的廚道高手講究持鍋豐盈、握刀如虛；用菜刀切菜的時候，掌心要虛含，能夠塞進一個雞蛋才見功夫，就算一輩子從廚，手上也是不見硬繭的，這叫大家。
“盧知味怎么跟姓黃的走到一起了？”
易知魚看到黃明舉和盧知味的時候，這兩位老爺子也看到了他，盧知味微微一愣，笑得有些尷尬：“這不是老易麼，你怎么也來了？”
他和易知魚也算是老朋友，彼此倒是沒有什么芥蒂，不過身旁就站著黃明舉，實在讓他有些尷尬。
華夏勤行的老家伙們誰不知道這兩位是出了名的冰炭不同爐，見面就得掐？
易知魚冷哼一聲：“怎么，姓黃的這種棒槌都能來，我就不能來了？
老盧啊，你好歹也是魯菜雙尊之一，jiao東幫的頭面，如今怎么越混越回去，跟什么人都能交往了？以后你可不要說是我的朋友，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哈哈，我是棒槌？我黃明舉再棒槌也比不了某些人啊。
老盧你怕是還不知道吧，某人當年整天板著個臉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結果你猜怎么著，硬是折在了鹵煮火燒上！
老盧你別拿這種眼神兒看我，你們不在京都圈子，自然是不太清楚，可當年我就在京都呢，可是親眼所見。
某人牛哄哄地說什么自己做的鹵煮火燒天下第一，居然還做了端給首~長吃，結果首~長還真吃了，卻搖頭說他做的不夠地道，不如‘小腸程’的程老爺子講究。”
盧知味奇道：“那又如何？誰都知道老易的強項不在這種小吃上，偶爾失手也不算折了面子吧？”他倒不是跟黃明舉一唱一和，而是真的有些好奇。
“本來倒也沒什么，可偏偏某人自認是勤行至尊，怎么肯承認自己輸呢？居然巴巴地跑去挑戰人家程老爺子。自己也不掂量掂量，你就是本事再大，也架不住人家做了一輩子的鹵煮啊？結果輸得那叫一個慘......”
“老黃你這就不對了，咱們這行當誰敢說自己是天下第一？華夏光是大菜系就先有四大菜系、后有八大菜系，若是再加上一些地方性的小菜系，怕不得有上百？更別說各地方的小吃了。
就說咱們這些個老古董功力深厚，那也不敢說比什么菜色都能贏，老易輸了也是正常的，你又何必冷嘲熱諷呢？”
“呵呵，老盧你說的沒錯，勝敗本屬兵家常事，原本這也沒啥。
可某人從此就迷上了鹵煮火燒，非得要拜人家程老爺子為師不可，人家卻就是不肯收他。
結果你猜他怎么著？他就像是瘋了一樣的天天跑去吃鹵煮火燒，最瘋的時候一天吃三頓！可惜直到程老爺子仙去，也沒收他。
哈哈，從此后某人就再也不吃鹵煮了，硬說這道美食品流不夠，還處處貶低，你說這不是因愛成恨麼？
人家小兩口兒是談對象鬧崩了因愛成恨，他可倒好，跟鹵煮因愛成恨......哎呀，不能說，說起來就想笑，可笑死我了。”
黃明舉和盧知味被迎賓小姐姐讓到桌邊坐下還說個不停，邊說還邊笑，滿臉都是嘲諷之色，易知魚聽得羞惱萬分，狠狠一拍桌子：“姓黃的，你有完沒完！”
“沒完，你能咋地？”
“你！”
早點部后廚內的胖子探頭向外面看了眼，有些緊張地道：“老大，外面三個老頭兒好像要打起來了，你說都這么大歲數了，這是為啥啊？”
“這還用問，老頭兒打架還能為什么，當然是為老太太了。”
“一針見血，老大厲害啊......”
胖子決定還是不說風涼話了。老大輕易不開口，開口就能噎死人，這是對他工作時三心二意表示不滿了。
周棟其實并非不滿，而是有意鞭策胖子。
女人教會男人肩負責任。自從認識了那個珠圓玉潤的小女生，胖子比從前上進多了，已經不滿足于靠著周棟的光環在后廚混吃混喝，所以這次才會主動要求烙火燒、炸豆腐。
見到好友上進，周棟自然是開心的。只是胖子這個懈怠的性子短時間內很難徹底轉變，時不時還是需要他鞭策一下的。
被周棟懟過后，胖子果然變得更為專心了，周棟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去查看老鍋內的鹵菜，鍋蓋揭開，一陣奇香頓時透空而起，迅速溢滿了整個早點部。
三岔口的戲碼兒終究沒在早點部上演，古亞楠和呂綠馨的到來制止了這一場‘古稀鬧劇’。
呂綠馨按住的是黃老爺子，古亞楠則心情復雜地和盧知味聯手勸住了易知魚。
其實都多大歲數了，還能真的打一架不成？易知魚起初還嘴硬來著，當見到林清挎著個小包包出現在早點部后也就偃旗息鼓了。
老輩兒關上門相互罵街砸悶棍都行，當著小輩兒的面該端著還得端著。
龍破天算是看清楚了，這位老鄰居不是什么善茬兒，而且還是那種有身份的老頑童，惹不起惹不起啊，忙道：“老先生，原來這位女士跟您也認識啊？哈哈，都是熟人都是熟人。
對了，我還是要吃小周師傅的新品鹵煮的，既然您有了同伴，先前的協議就算作廢了。服務員，給我上一份鹵煮！”
林清低聲道：“易爺爺......”
“別求我，我絕對不許你點這種東西，除非你從此以后不再認我這個易爺爺了......嗯？”
易知魚的鼻子迅速聳動了幾下，目光瞬間有些迷離。
這味道，為什么如此熟悉......
絕對不會錯！就是這種味道，讓他想起了當年在京都瘋狂迷戀鹵煮火燒的時候。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那個時候的他簡直就是魔怔了。
就是這種香啊，號曰奇香。
這個世界上有花香酒香女人香，肉香魚香十三香，什么叫做奇香？
‘化不善為善、化不味為味’，是為奇香。
有些奇香是要靠人慢慢去適應的，比如榴蓮，有人聞之臭、有人贊之香，認為臭的人如果肯去嘗試，就會漸漸發現原來這東西還挺不錯的，真香！
臭豆腐也是同理，乾隆皇帝迷戀的香妃娘娘也是一樣，其實那是輕微狐臭加上女人體香混合而成的一種‘奇香’，能適應就驚為天人，不能適應就是臭狗屎一樣。
可是易知魚卻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厲害的廚師，能夠通過對食材和各種香料的精準把控，將原本帶有異味的食材直接轉化為可以讓普羅大眾接受的香味，一旦接受，就是無可代替的‘奇香’！
同樣是鹵煮，一般的鹵煮鋪子只能接待那些愛食豬下水的人，可當年那位程老爺子卻有本事讓很多不愛豬下水，尤其是接受不了豬腸的人吃出癮頭兒來！
他當年不顧XX海品鑒師的身份，也要拜入程老爺子門下，就是想要一窺這種‘化不善為善、化不味為味’的手段。
程老爺子仙去后，有多久沒有聞到這種奇香了？
他都不記得曾經尋遍了多少燈火闌珊處，想不到‘伊人’就是被他批評為‘墮落’的小周師傅......
頓時有一萬頭草泥馬從易知魚心頭踏過，這可怎么辦啊？他現在慌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