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顧隨云反應過來的時候,季染就已經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一屋子的醫生護士,各自干著自己的事情,唯獨被莫名其妙的喊到手術間里來的顧隨云站在里面顯得不倫不類。
那麻醉師給季染弄暈之后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抬眼看到站在那邊整個人透著沉郁之氣的顧隨云,想了想覺得之前出主意讓他過來,結果反而讓他看到自己對象被麻藥迷暈過去是不太好,便朝他走了過去。
麻醉師不像手術臺上的主刀們全身上下裹得全無菌,抬手拍了拍顧隨云的肩膀:“小伙子,不好意思啊!這里沒你什么事了,要不你回去等著?”
像這種清醒著進手術室,并且看著別人手術的機會,被別人來說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經歷一次,麻醉師他們是習慣了這種場面,自然怕顧隨云這么看下去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話,會留下陰影。
然而顧隨云卻直接搖頭拒絕了對方的好意,只是固執的眼神繾綣的望著睡過去的季染,她昏睡了過去,但似乎也并不好受,眉頭輕蹙,仿佛是連在夢里都承受著不好的事情。
顧隨云的心一疼,忍不住自責起來,或許他就不該放任季染一個人待在舞臺上,哪怕是被人非議,他也該時時刻刻守在身邊保護她的。
手術仍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不能結束的了,顧隨云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剛進來的時候,主刀醫生飚的那句話。
“她情況怎么樣?”
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轉瞬即逝根本讓人聽不真切他到底說了什么,尤其是在手術間里還有時不時發出聲音的監護儀的情況下。
整個手術間唯獨麻醉師在聽從主刀的將季染弄暈過去之后,便沒什么事了,這會兒也離顧隨云比較近,下意識的反問一句:“你剛說什么?”
顧隨云將自己的問題重復一句,那麻醉師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一般,在他不解的目光之下,手對著滿屋子幾乎要將手術間擠爆的來自各家醫院的產科權威專家一指:“都已經有這么多人在這里了,你還擔心她的安危啊!”
托他的福,這里的每一個旁觀的專家,單獨拎出來都是業內跺跺腳都震三震的人物,這會兒因為一臺并不算太高難度的手術上濟濟一堂,就仿佛在做著什么高端學術報告研討會一般。
原本急診那邊有聽到顧隨云打電話的人,都以為他不過是裝逼吹牛,結果等人一個個的到場,他們才目瞪口呆的明白,不是吹牛裝逼,而是他本身的資本雄厚到足夠令看到的人就能吹一輩子。
顧隨云默然片刻,才又問:“這次流產,會不會對她的身體留下什么不好的影響?以后…”
他忽然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問出季染還能不能懷孕的問題,實在不合適,便瞬間止住了話頭。
而他即便終究沒問出口,那些個醫生都是有豐富經驗的專家,猜也猜到了,但迫于他的身份都沒主動回答。
手術間的氣氛一時間很是沉默,而那位張口讓麻醉師將季染弄暈的主刀卻忽然抬眸掃了顧隨云一眼,隨即張口要求在場的另外一位專家來替自己,她需要中場休息。
下了手術臺,她也不急著坐下休息,先來到了顧隨云的面前,目光沉靜的打量了他好幾眼,這才問:“小伙子是擔心你對象的身體還是擔心她往后還能不能給你生個兒子?”
聽到這么直白的發問,整個手術室的氣氛又是一窒,雖然大家的心里都有這樣的疑問,但還真沒幾個敢當人面這么問出來的。
顧隨云也聽出了對方話語之中的輕視,擰起眉頭,抬頭目光坦蕩的直視對方的眼睛:“她從懷孕之后身體一直很不好,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她受這樣的苦難,也并不想她受任何后遺癥的折磨。”
在他回答的空隙,臺下巡視的護士已經將主刀身上的無菌衣幫忙脫了下來,等她脫下手套,顧隨云的話音也剛落了下來。
她贊賞的看了顧隨云一眼:“但愿你今后也能記得你自己說的話!”
“那她情況到底怎么樣?”
主刀揮了揮手:“放心吧!她人沒事,不過從剛才醒過來的那一陣表現看起來,情緒似乎不太好,等她手術結束回到病房,你可要好好的開導她,別看流產了,但其實坐小月子比生完孩子坐月子還要仔細。”
季染醒來時的情緒有多激動,甚至是看到自己之后的表現都看在顧隨云的眼里。
雖然說這個孩子是他軟磨硬泡在季染那里求來的,其實他能看出來,知道懷孕之后,季染對孩子的期待其實一點兒都不比他少。
主刀也難得看到顧隨云這樣的,便多囑咐了兩句,他就一直沉默的傾聽,只是時不時點點頭表示自己仍然在聽。
“羅主任,流下來的小孩出來了。”
就算代替了主刀的位置,但羅主任畢竟是C城產科臨床醫學委員會的主席,資歷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老,跟上的人也依舊下意識的向她匯報手術進度。
聽到這個消息,羅主任的目光順到的顧隨云的身上:“想看看孩子嗎?”
如果是在季染的正常生產情況下,聽到這句話,顧隨云該是無比高興與欣喜的,而現在他只覺得喉嚨仿佛被堵上了一團棉花,酸澀得讓他根本發不出聲音來。
但他仍然點頭,那邊旁觀的醫生們已經在討論這個孩子生長發育情況了,季染的月份已經足夠看到孩子的性生殖器官了。
等羅主任帶著顧隨云走到手術臺旁邊去看時,前者一眼便看出來是個基本成型了的男孩,想到顧隨云的家世,免不了一聲惋惜。
“按照月份算的話,這個孩子的四肢已經基本發育萬成,關節也可以活動,胃和腎臟也開始工作了,不過我看他的情況,似乎要比正常胎兒要弱一點,可能也是你對象孕期體弱的原因,哦,對了,是個男孩。”
顧隨云愣了愣,目光凝在手術臺深綠色的無菌布上那團血肉模糊卻能依稀能辨認出頭部與四肢的胎兒上。
他小小的還不及一個巴掌大,可就是這樣卻能在季染的肚子里面鬧得她天翻地覆,而現在他就這么安安靜靜的在無菌布上縮成一小團,卻讓顧隨云的胸膛無端翻涌著萬千情緒。
他是想說些什么的,可根本難以開口,他握緊拳頭,別開眼去,不敢再看,生怕自己的情緒也會如季染那般崩潰。
“這個胎兒,要留給你對象醒過來看看嗎?”
顧隨云搖頭,好不容易才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不用了,你們處理掉吧!我不想讓她看見了再難過一回。”
“手術還得有一會兒,不然你坐下來等?”
不等顧隨云拒絕,羅主任一招手,便讓那個把他帶進來的小護士給他搬了個凳子,就在季染的頭部邊上。
“坐吧!萬一她又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你,心里也好受些。”
這個理由成功的說服了顧隨云,他坐了下來,然而那邊的麻醉師卻瞪大了眼睛。
開玩笑,有了季染術中醒過來血壓飆高的前車之鑒,他還能再來一次這樣的刺激?
然而羅主任一個眼神,他所有的情緒立馬就散了,坐在那里靜如鵪鶉。
手術順利完成后,季染被安排到了產科VIP病房,由羅主任打電話請了醫院里最權威的外科專家會診。
一系列的檢查在她昏迷時就完成了,連腿上的傷口也被包扎好了,只等她從麻醉藥效之中醒過來,顧隨云便沉默的守在她的病床前。
季染是在夜幕降臨前醒來的,看到病房里溫馨的布置,雖然陌生,但身邊有顧隨云守著,她很是心安,在手術之中短暫的清醒仿佛就像是她做的一個夢。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這或許并不是一場夢,而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
她從舞臺上墜落,手術中間醒來,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的手術環境令人崩潰的感覺,以及備受期待卻終究無法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悄然遠去的無力感在一瞬間回籠于她的腦海。
顧隨云正要張口安慰她,卻看見她眼角落下的兩行淚,只覺得心都碎了。
“顧隨云,孩子沒有了!”季染在他關切的目光之中,到底沒能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染染,沒事的,我還在,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季染搖頭,想說那不一樣,她甚至不敢去想關清失望的目光以及季媽媽期待發亮的眼神漸漸暗淡下去的模樣。
顧隨云心里同樣難過,甚至他還看過那個已經成型的孩子長什么樣子,可在季染面前,他卻不能顯露半分。
他俯身虛抱著季染的上半身,怕她情緒激動想要起身,不停的摸著她的頭發,安撫她崩潰邊緣的情緒。
“染染,我向你保證,我很快就會把那個害你流產的人找出來,很快就能給我們的寶寶一個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