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
結束了?
如血一般的夕陽照著山野之間那一張張悵然若失的臉。
載初九年,大周朝國試會試,真的結束了?
原本或嘈雜,或爭論,或不平的漫山遍野黑壓壓的人群里,在這個時刻,卻安靜了下來。
人們只是怔怔地抬起頭,望著高臺下那個一步步走下的身影。
懷中的少女。
她甚至都沒有自己走下來。
人們卻移不開眼睛。
她是大周第一個女會元,也是第一個沒有走下來的會元。
走在她的身影前的,是傳說中的年輕人。
抱著她的,是傳說中的大宗師。
她就這樣被抱著一步步從臺階上而下,如此一個重要的時刻,她卻如此寧靜地沉睡著,人們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人們看著那個身影,說不出話來。
而散布于人群前列的,那些她過往的對手,和她共同經歷這一切的或年輕或持重的修行者們,更是如在夢中。
他們只是怔怔抬起頭,看著她。
天上天下,他們像是曾經見過,又從未見識過的那個她。
有的人從徽州就認識她,而更多的人是在神都開始認識她。
有的人嘲笑過她,有的人輕視過她,有的人敗在她的劍下,也有的人看重過她。
但沒有人想到她真的會走到這里。
最意想不到的事,居然成為了現實。
大周朝載初九年,聚集全大周英才的會試,歷經層層選拔,發生無數意外,而贏到最后的人。
不,是文武兩場都贏到最后的人。
不是天策書院的弟子,不是五姓七家的公子。
不是西涼劍閣的弟子,不是年少天才的段二公子,不是神秘莫測的澹州解元。
而是,朱瑛。
徽州解元朱瑛。
英國公府的朱九小姐,朱瑛。
在遠處的神都城內,在吏部門樓之下,在無數看著文試成績卷軸震驚的人群里,在聽到傳來的武試成績和發生的一切再次轟然炸裂的人群里。
有一個戴著帷帽的少女淚流滿面。
她的身邊那個穿著鵝黃色馬甲的小丫頭第一次沒有大聲地說話。
小丫頭玉瑩默默地注視身邊的小姐,然后看著那位小姐緩緩摘下頭上的帷帽。
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摘下帷帽。
夕陽照在朱玥還留著些許疤痕的臉上,她任眼淚橫流,卻不覺得有任何的難為情。
沉浸在一個女子帶來的震驚消息里的人們無暇看她,她也不再害怕被任何人看。
那些浸透在她生命前半段的不成體統的呵斥被她拋在腦后,她淚眼模糊的眼中只有門樓之上卷軸那第一個名字。
今天,是屬于她,是屬于女子的節日。
因為她的妹妹。
“她做到了。”
朱玥開口道。
“她真的做到了。”
在玉瑩拼命的點頭里,朱玥看向遠處的夕陽,在淚之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那個女子,不曾說過一句謊言。
她創造了歷史。
與其說是歷史,在這個階段,已經成為新的傳說。
扶蘇山下,在一片死寂里,沐浴著無數人的目光,那個男人抱著那名沉睡的少女走下最后一級臺階。
而就在他的腳底踩上大地之時,整座山峰突然震動。
呼啦啦一陣巨響,在無數人震驚的目光中,整座山林里的鳥兒們飛向天空!
在夕陽的浸染下,每一只鳥的翅羽仿佛都在燃燒。
這是極為震撼人心的一幕,而這一幕徹底打破了所有寂靜。
在極度的安靜后,漫山遍野的人群轟然炸開!
人們實在是有太多的事可以說,橫空出世的女會元,她文試成績的坎坷和最后的揭露時的情形,這名少女和阮清的那一戰,這名少女和澹州解元的那一戰,還有突然出現的國士古石…
這是在大周國試史上,最曲折,也最特殊的一場會試。
在這短短的兩周時間里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而人們的議論聲中都少不了那名少女的名字。
在大周的國試史上,這名少女以極為奇跡的姿態,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這還不算完,更是留下了無數謎團。
在人們的議論中,其中最為熱門的就是在最后出現的,那名少女的新身份。
雖然她沒有承認,但看著國士大人的態度,不少人都已經在心底默認了這名少女的新身份,并兀自沉浸在震驚中。
不少沒有看清高臺上發生了些什么的的人們聽著周圍人的議論,不斷地搖晃同伴。
而在人群之中,更有不少人悄悄離開,隨后各種新出現的鳥兒混入扶蘇山半空的鳥群中,飛往神都城。
曾經以為已經歸隱的國士重新出山已經足夠震撼,還多了個女兒。
迄今為止,大宗師古石都以孤家寡人的形象示人,而他如果真的有一個女兒,那么世家們和修行界都要重新評估這一切。
將有數不清的形勢和安排發生改變,甚至影響到整個修行界和大周高層的格局。
而那名之前突然出現在世家眼里的朱九小姐。
也要重新評估她的價值。
一場會試,讓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而在極遠的地方,更深的劇變正在發生。
而現在的人們,卻還沒有意識到。
“沒想到他真的出現了。”
就在扶蘇山外極遠處的一座山峰山腰處的亭閣里,靜靜飲酒的黑衣人看著石桌對面容貌俊美的年輕人說道。
“果然一切都不會逃過你師父的預料。”
“是么?”完顏朔夜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卻沒有看那個黑衣人。
他的視線仿佛能穿越千山萬水,注視著遠方那座震動的山峰。
他身邊,身著鎧甲的小少年靜靜跪在地上,但也抬起頭,有些渴望又有些復雜地看向那個方向。
“可是我的師父也沒想到,她能贏到最后。”完顏朔夜淡淡道。
“也許是你更青出于藍,”黑衣人笑起來,“如果不是你說,不插手之后會有驚喜,我可沒法等到現在。”
黑衣人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完顏朔夜的臉龐,“也就沒法等到這之后的這個大驚喜。”
“是么,”完顏朔夜收回目光,看向對面的黑衣人冷冷開口,“一個退境的大宗師而已,又能做些什么。”
“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黑衣人輕聲笑道,下一刻,他嘴角浮現出高深莫測的笑意。
“通知你師父吧。”
男人瞇起眼睛,緩緩開口。
“時機已到。”
“不,”然而下一刻,黑衣人的眼神搖晃了一下。
卻又說了一句話。
“是不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