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朱戎坐在朱鸞空著的椅子邊,正皺著眉面色不善的看著他們。
“哦呀,把人家的哥哥在這兒給忘了,”洪山朗聲笑起來說道,“對不住對不住。”
“不過你也夠淡定,”洪山朝他翹起大拇指,“英國公府現在應該沒那么有錢了吧?你妹妹一下背了那么多賭注你竟然一點也不著急啊?“
“你說話還是那么魯莽,”年華藏在一旁搖頭,“英國公府雖然敗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可能區區萬兩銀子都拿出來,你說是吧?朱少爺?”
段立崢微微蹙起眉頭,看了一眼安靜看戲的兄長。
熟識的人素知洪山向來口無遮攔,但沒想到年華藏不但不阻攔,還更加語出挑釁。
“朱少爺是相信九小姐的本事,”李文曜看不下去開口道,“到現在還不能證明九小姐有足夠的能力進行這個賭局了嗎?”
他擔憂的看向坐在對面的小少年,英國公府的動亂他早有耳聞,公子少爺們的圈子和小姐們圈子在本質上沒什么不同,對私生子和身世不明的繼承人的排斥比嫡庶之分更激烈。
不過讓他驚訝的事,這個少年面容明明如此年幼,但眼神卻透著和年齡并不相符的通透。唯有遇上和自己妹妹相關的事情時,平靜的面龐立刻生動起來,少年意氣揮斥方遒。
“這樣,那真是失敬失敬,”洪山朝朱戎拱了拱手,“原來是和段二公子一樣成竹在胸啊。”
“我的妹妹我自然相信,不過我之前說過,她想玩隨便玩。”朱戎靜靜說道,“她贏也好輸也好,都隨她高興。”
少年的話一出口,室內又靜了一瞬。
這話…可就厲害了。
眾人在家中也都有姐妹,寵的厲害的也會隨妹妹做些荒唐事,但沒哪家的兄長敢說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
在一旁的朱玫更是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憑空冒出的兄長。
她原本只是以為朱九可能在她之前見過這個兄長,兩人關系熟絡些,但這個兄長,怎么看上去有點奇怪?
這口氣竟然是家業隨便朱九敗的樣子。
他不是大伯父的兒子,朱家的嫡子嗎?
怎么會容忍朱九一個庶女到如此的程度?
“朱少爺還真是寵愛妹妹,”年華藏一聲輕笑,視線在朱戎和段立崢之間打了個轉兒,“剛剛你說令妹早有婚約,不知訂的是哪里的人家?”
他話音剛落,一聲瓷器的脆響傳來。
眾人看去,看見段芷云原本端在手上的茶盞跌落在了地上,段芷云身邊的侍女正慌張地蹲在地上撿著碎瓷片。
察覺到眾人的視線,段芷云面色脹紅一言不發。
“怎么如此不小心,”段浩初醇和的聲音響起,臉帶笑意看了妹妹一眼,“真是個孩子。”
兄長溫和的聲音安撫了段芷云,她努力露出一個調皮的笑臉,撒嬌道“跟大哥比我當然是孩子。”
段立崢心里覺得有些奇怪,但看兄長神色如常也就沒有再說什么。
眾人又回到剛剛的對話,一臉興味地看向朱戎,等著他回答。
朱戎有些為難,朱鸞的婚事還是白老太君昨日剛剛告訴他的,那日他剛從碧紗櫥起身,去和曾祖母請安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就和他說起了她的婚事。
當時的話說的沒頭沒腦,只說九丫頭沒事了的話要派人去和她未婚夫說一聲。
朱戎內心一時有些震動,只聽白老太君在一旁絮絮叨叨,也沒問她的未婚夫到底是誰,就只聽白老太君二公子二公子的叫。
“是一家大戶人家行二的少爺,”朱戎含笑答道,“小丫頭臉皮薄,再詳細我可得她同意才敢透露。”
段芷云在一旁悄悄松了一口氣,注意力這才放到窗外,這一看不要緊,她吃驚的瞪大眼睛。
圍在高臺邊的賭徒們都紛紛對著宋雪松指指點點。
“雪松他,還沒背出來?”司徒高義瞥了一眼場內。
年華藏煩躁地點了點頭。
“沒想到他真的輸了。”司徒高義搖了搖頭。
“我不相信!一定是她使詐!”站在窗邊的宋玉雪突然抓著窗棱高聲叫起來。
“一定是她事先知道詩簽上的內容!”她雙眼發紅的喊道,隨后瞪向靠窗飲酒的慕恪之,“你們慕家…”
“冷靜點,宋小姐,宋大公子還沒輸呢。”慕恪之將酒杯一丟丟,打斷她的話,嘴朝外面努了努,“你看。”
熟悉的擊缶聲再次傳來,這不是宣告賭局結束的缶聲,而是宣告賭局繼續進行的缶聲。
“宋公子落敗一次,第五簽開始!”司儀高喊道。
“有點不好看啊,沒想到沒有認輸還繼續進行下去了,”司徒高義撇了撇嘴。
對了,剛剛朱九說過,如果接受她的條件讓宋雪松三次。宋玉雪恍然大悟。
眾人這才意識到想起還有這一茬。
“有什么不好看的,是這丫頭自己提出讓三次的,雪松接受了這丫頭的條件還主動說一次就可以,已經足夠君子。”年華藏冷冷說道。
話是這么說,不過剛剛一直沒有念到十年內的詩,這個條件居然還保留在的嗎?
這種場面在斗詩場上還是第一次遇到。
高臺上,司儀看著滿臉屈辱憤恨的男子和神色如常的小姑娘,搖著頭將手第五次伸入壇子里。
剛剛宋雪松沒有背出,這位小姐背完后也沒有說什么,居然看著自己催著抽下一首,他這才意識到這小姐所言不虛。
在賭場上一諾千金。
這可真是有本事啊。
他在心里感嘆道,展開第五首詩簽。
“后漢朝嘉寧七年徐郎先生所作《代秋日行》八首。”司儀朗聲念道。
和前四次沒有什么不同。
意料之中的,司儀話音剛落,那聲清脆的缶音如期而至。
宋雪松的臉僵住了,看著對面依舊迅速擊缶的少女,拿著小錘的手開始顫抖。
司儀看向朱鸞,少女微笑朝她點頭。
“朱小姐已經得了,”司儀看著臉色煞白的宋雪松問道,“宋公子呢?”
宋雪松遲遲沒有動作,周圍噓聲頓起。
“不會真要輸了吧?”“斗詩場輸給女人,宋家大公子這下也要出名了。”
“如此的話,朱小姐,我數到三,你可以開始背了。”司儀候了一瞬,看著朱鸞,“一、二…”
另一聲缶聲傳來,眾人看去,宋雪松雙手捏著小錘,再次擊缶。
司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后含笑說道,“如此,請兩位一起背誦,一、二、三。”
他說完,朱鸞和段立崢開始一起背誦,因為是組詩,背誦的時間較長。
然后在第二首的第三句,男子的聲音消失了。
司儀看向宋雪松,只見他雙手握拳,但嘴唇顫抖著,沒法再吐出一聲。
而眼前的少女還在背。
行云流水。
她沒有看身邊的男人一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瞬間,八首詩就背完了。
看來這賭局,終于可以結束了。
司儀長長呼出一口氣,抬手示意擊缶的侍者。
“如此,文斗文斗第一場第十七局朱九小姐…”
他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眼前的少女正一臉奇怪的看著他。
“怎么了?繼續呀,該抽第六張了吧?”朱鸞看著他說道。
什么?
司儀站在原地,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