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恩奉命前往長安宮,內心有些忐忑不安,各種思緒翻涌。
之前他奉命主持修建長安宮,宮殿修好后,他就一直閑著。
本以為帝后不會再用他,他也買好了房子打算養老,突然宮里來人通知,說皇后娘娘要見他。
莫非是長安宮出了問題,皇后娘娘要問責?
可是如果問責,不需要皇后娘娘親自出面啊。
到了長安宮,經過通報,他被請進書房。
書房內人不少,每個人都拿著一把算盤,噼里啪啦算賬。
顧玖放下手中賬本,招手叫常恩到跟前說話。
“這里嘈雜,常公公隨本宮到御花園走走?”
“老奴謹遵娘娘吩咐。”
顧玖起身,前往御花園。
常恩亦步亦趨。
“年中,各處產業都要做個中期結算,預估下半年的市場。最近本宮的長安宮,如同賬房,進進出出都是算盤賬本。”
“娘娘辛苦了!”常恩躬身說道。
顧玖站在水池欄桿前,看著水中金魚游弋。
她伸出手,宮人當即將一盒子魚食放在她手上。
她撒了一把魚食入水中,引得金魚紛紛上前咬食。
“每年賬目審計核算,需要占據本宮大量的時間的精力。”
常恩正盯著水池里的金魚,皇后娘娘一開口,他急忙收回心神,全神貫注。
“娘娘的意思是,想要改變目前的局面?”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玖回頭掃了他一眼,“常公公不愧伺候過成宗文德帝,反應很快。”
常恩低頭一笑,“老奴不明白,娘娘為何同老奴提起這些。據老奴了解,娘娘身邊人才輩出,賬目審計核算,完全可以交給下面的人處理。”
顧玖笑了笑,“這幾年本宮從山河書院招收了一批科舉無望,但是在術數方面很有天分的人。他們年輕,健康,精力充沛,干勁十足,的確為本宮解決了許多問題。但是也因為年輕,難免做事沖動,造成一些麻煩。”
常恩沉默不語。
顧玖輕輕敲擊欄桿,“本宮需要一個人,一個能穩得住大局,能服眾,心思通透的人。這個人選,本宮看好常公公。”
常恩大吃一驚。
做了無數猜測,唯獨沒有猜到這一出。
“娘娘的意思是,讓老奴去管教那群賬房?”
顧玖點點頭,又搖搖頭,“本宮打算成立一個獨立機構,暫且就叫審計司。四海和寰宇的賬目,本宮全權委托審計司審查核準。兩邊人員,不得有任何牽連糾纏。將來時機成熟,審計司也將承擔起審核各個衙門賬目的重擔。”
常恩心頭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問道:“此事陛下知道嗎?”
顧玖點頭,“成立審計司,是陛下同本宮共同的決定。審計司,看似不起眼,在將來卻將起到殺威棒的作用,使每一個衙門,每一個產業人員都繃緊了皮,切莫對不該屬于自己的錢財伸手。”
常恩臉色一白,雖說水池邊很涼爽,難得還有風,可他依舊出了一頭的汗水。
“老奴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盡管說。無論你說什么,本宮恕你無罪。”
“多謝娘娘!”
常恩斟酌著言辭,“先說宮里的宮人,大家都沒什么指望,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錢財。這個審計司,按照娘娘的設計,老奴要是沒料錯,將來定會查到宮中的開銷。一旦審計司的手伸入皇宮,宮人唯一的指望可就沒了。宮人徹底沒了指望,老奴可不敢保證他們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情。本就是一群不太正常的人,連唯一的財路都沒斷絕,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顧玖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還有嗎?”
常恩繼續說道:“就說官員俸祿,別說養一家人,就是養當官的自己都養不活。迎來送往,家仆下人,房屋車馬,妻妾子女…樣樣都需要花錢。如果不伸手,大周的官員將活得跟叫花子似得。人們辛辛苦苦讀書考科舉,為的是什么?不就是體面生活,做人上人。朝廷斷了大家的財路,這個官做得可就沒意思了啊。”
顧玖聞言,笑了起來。
她說道:“關于斷絕宮人財路,本宮支持你的看法,這一點的確需要慎重。但是關于官員,常公公說得太片面。在本朝,做官首先得是個進士。進士意味著什么,常公公不可能不了解。
進士意味著免稅免徭役,意味著會有無數的小民商人為了躲避徭役賦稅,將家產田畝投獻給進士官老爺。區區一個舉人老爺,用心經營十來年,都能成為地方一霸。一個進士官老爺家族,成為地方官府都得禮讓三分的地方豪強,簡直不要太容易。
那些扎根幾十年上百年甚至幾百年的世家怎么來的,那些私開礦產的地方豪族怎么來的?就是從進士官老爺演化而來。在大周,做官的就沒有一個是窮人。連周世安那種自絕于家族,甘愿守著清貧,做了官,還不是三天兩頭有人往他房里送東西。窮嗎?他可能是沒多少錢,可他的吃穿用度從來都沒缺過。”
常恩冷汗津津,“老奴見識淺薄,請娘娘恕罪。”
“你沒錯。”顧玖輕聲說道:“朝中的確有一些清貧官員,不過這個數量十分稀少罕見。而且本宮要查的是衙門的賬務,并不是要清算官員貪污受賄。”
常恩有些懵逼,“娘娘的意思是,只要官員不朝衙門庫房伸手,別的都不管嗎?”
顧玖撒著魚食,“暫時也管不了。當然,要是太過分,金吾衛也不是擺設。”
說完,她看著常恩,“常公公敢擔起這份重擔嗎?這可是得罪人的活,得六親不認,只認錢只認賬目。”
常恩壓力山大,苦笑連連。
“事到如今,老奴還有選擇的余地嗎?”
他都知道了皇后娘娘的打算,顯然是沒了退路,除非死。
顧玖笑了起來,“你要是不答應,就只能把你派往海外,亦或是西北荒漠。”
常恩臉色一白,苦笑道:“老奴快被嚇死了。”
顧玖輕聲一笑,“這點小事哪能嚇住常公公。不瞞你說,陳大昌就在南邊。可惜他老了,已經干不動了。本宮許他榮養,在江南和京城都替他置辦了產業。不過這老家伙不服老,說是不能出海,但是可以幫著本宮盯著江南,替楊季打打下手。本宮擔心他倚老賣老壞了楊季的事情,特意讓周苗拖住這個老東西。”
這番話,透露的太多的內幕消息。
常恩張口結舌,反正是被就震住了。
“陳大昌還活著?”
“常公公以為他死了?”
常恩實話實說:“得有十幾年沒見他,聽說他去了南邊,老奴以為他已經死在了海上,沒想到竟然還活著。周苗竟然也去了南邊?”
顧玖笑了笑,說道:“江南一地,世家豪族樹大根深,牛鬼蛇神遍地走。對付這幫地方豪強,就得用周苗這樣的人。”
攪屎棍對付牛鬼蛇神,是一個好選擇。
比起剛正不阿的官員,周苗他們這種走偏門的人更有辦法。
常恩已經想明白了,“如果咱家拒絕娘娘,是不是就要去南邊同陳大昌那個老鬼作伴?”
“你還沒資格同陳大昌作伴。你若是拒絕本宮,到了南邊,你就會被押送到船上,先到海外歷練數年,同一群流放犯殺人犯戰俘礦奴作伴。”
常恩虛汗直冒。
顧玖沖他笑了笑,“想好了嗎?”
常恩嘆了一聲,“想好了!老奴愿意到審計司當差。”
“甚好!從今以后,你就是審計司的大總管。以前的國子監老校舍,將成為審計司的辦公地點。第一個任務,用半個月時間,審查核算寰宇和四海第一季度賬目。第二個任務,配合少府,來一次私礦大清查。”
常恩蹙眉,“私礦清查?這事以前少府辦過,這才過了十幾年,怎么又要清查?”
上一次為了打擊私鑄錢幣,少府借著辦采礦證的名義,對大周的礦產進行了一次清查。
效果還不錯,市面上私鑄錢幣的數量逐年減少。
目前市面上,百姓更加認可少府鑄造的錢幣,因為不摻假,足料。
少府只要保證官方錢幣在市場上順暢流通,滿足百姓對錢幣的需求,私錢就無生存之地。
當然這是一種理想狀況。
現實是,私錢一直無法滅絕。
因為私鑄錢幣,即便是按照少府的鑄造工藝,半點不摻假,照樣有錢賺。
只要有錢賺的生意,就一定會有人鋌而走險。
顧玖斟酌了一下,“這一次清查礦產,主要目的是打擊私開鐵礦。本宮要求你們關閉五成的鐵礦。”
常恩大驚失色,“娘娘不可啊!這會引起朝中非議,屆時怕是有不堪言的后果。那些私礦礦主,背后都有靠山,不能輕易動他們。”
“這一次,你們必須動一動那些礦主。”顧玖眼神堅決,“少府,金吾衛,內侍省,將配合審計司查賬。礦產的稅收可不低,十家礦產就有十家偷稅,這是你們的切入點。”
常恩急瘋了,“此事萬萬不可,后果不堪設想。”
顧玖笑了笑,“本宮知道后果很嚴重,所以本宮給你準備了一個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