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侍中油鹽不進,卻也恩怨分明。本官主動讓位于他,等于是他欠了本官一個人。”
面對一臉理所當然,胡說八道的李大人,劉詔氣壞了。
他冷冷一笑,“李大人好大的面子。你讓位于陸侍中,你以為他會感激你?憑什么?那個位置遲早都是他的,用不著你讓。”
李大人搖頭笑笑,“論打仗,老夫不如下。但是論對朝中官員的了解,下遠不如老夫。下若是不信,我們不如拭目而待。看看到底誰對。”
劉詔皺眉,明顯不滿,“若是大人猜測錯了,可想過后果。”
李大人哈哈一笑,“若是老夫錯了,老夫也認了。屆時老夫會主動離開京城,不在紅塵俗世中打滾,回祖籍做個逍遙快活人。”
若是事壞在姓李的手里,劉詔非撕了他不可。
還想回祖籍做逍遙人,做夢吧。
“下不必用吃人的目光看著老夫。老夫繼續留在朝堂,也是在賭。都是賭,何不換個方式。說不定柳暗花明,撥云見月。”
劉詔呵呵一笑,“但愿大人能如愿以償,做到體面退場。”
“老夫還盼著去西北看看大漠風光,一定會體面退場。”
二人用眼神較勁,誰都不肯退讓。
相對而言,李大人顯得更輕松些。
劉詔拂袖,起離去。
李大人哈哈一笑,吐槽劉詔,“還是太年輕啊!脾氣那么沖,不好,不好!”
劉詔走出閑人居,吩咐錢富,“派人盯牢姓李的,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樣。”
錢富領命,遲疑了一下,問道:“此事要告訴夫人嗎?”
“本下會親自告訴夫人。”
就算他不說,顧玖也會從其他人口中得知真相。
李大人上本請辭,這么大的事,瞞不住。
兩天后,李大人再次上本請辭。
這一回,文德帝象征地挽留了一番,就準了。
李大人雖早有準備,當聽到文德帝說出“準了”的時候,還是感到很傷心。
一代忠臣,就此離開朝堂。
舍不得啊!
李大人有許多感慨,激動之余,紅了眼眶。
文德帝也有些動,言語勉勵了一番,卻沒有給李大人任何虛職,也沒有挽留他,讓他繼續留在朝堂上。
李大人寒了心。
帝王心,真是冷硬如鐵。
前面幾年,是文德朝最困難的幾年。
全憑他這個中書令居中調度,朝堂才能平穩度過最艱難的幾年歲月。
而今天下大安,風調雨順。
文德帝就迫不及待卸磨殺驢。
寒心啊!
真正的寒心!
李大人黯然退場。
對于以退為進的計策,也沒再抱有希望。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
人走茶涼。
人冷暖,李大人也算是體會了一遍。
心灰意冷之下,竟然生出就此回祖籍養老的打算。
奈何大雪封路,不得出行。
李大人也只能站在屋檐下,望雪興嘆。
往年,一到年底,前來送禮的人絡繹不絕。門房從早到晚,忙到腳不沾地。
今年,門庭冷落。
別說李大人受不了,門房的下人同樣受不了。
人,怎么能這么現實?
除了幾位學生登門,再無其他人。
李大人自嘲一笑,“老夫歷來自視甚高。沒想到老了,卻被當頭棒喝。不過如此而已!”
沒有朝廷官員的份加持,他就是個普通的老頭,無人在意。
哈哈…
今才認清這一點,果真愚鈍。
離著過年就剩下兩天,衙門已經封筆。
本以為不會再有人上門,門房都打起了懶。
咚咚咚…
聽到有人敲響大門的銅環,門房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仔細一聽,真的有人在敲門。
門房急忙翻,走出溫暖的房舍,打開大門一角。
一個小廝,遞上一張請帖,“我家老爺請李老爺喝酒,這是請帖。”
“你家老爺是哪個?”門房好奇問道。
小廝仰著頭,十分得意地說道:“我家老爺是三元公。記得提醒你家老爺準時赴約。”
說完,小廝就跑了。
三元公的邀請,門房不敢怠慢,趕緊將請帖給李大人送去。
李大人很意外,也很驚喜。
楊元慶竟然不計前嫌,給他下帖子?
哈哈…
是要當面奚落他嗎?
還是要和他冰釋前嫌?
這一趟究竟是鴻門宴,還是賓主盡歡?
李大人斟酌再三,咬咬牙,去了!
活了大半輩子,什么風雨沒經歷過。
區區一個三元公,他就沒放在眼里。
次一早。
李大人乘坐馬車,前往山河書院。
他暗暗吐槽,“大過年的,還住在書院。當真以書院為家嗎?”
一路行駛,穿過鬧的街巷,終于上了山,順利進入書院。
三元公楊元慶正和孫狀元清談。
得到下人通報,他哈哈一笑,“老夫請的人到了,孫兄要不要一起?”
“李探花到了嗎?一起一起。”
孫狀元顯然是看鬧不嫌事大。
三元公站在梅花樹下,迎接李大人的到來。
李大人下了馬車,猛地見到三元公,差一點不敢認。
眼前這人,哪里還是記憶中那個衰老又邋遢又落魄的老頭。
眼前這人,臉色紅潤氣度非凡風采出眾,眼神炯炯有神。比起剛從西北回到京城,起碼年輕了二十歲。
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六十的老頭。
說他四十幾歲,肯定有人相信。
李大人不由得打量周圍的環境。
山河書院莫非請了哪位高人開光?
幾年時間迅速崛起,而且特么的還養人。
瞧把三元公養得多嫩,出門一趟,都能勾搭幾個大姑娘小媳婦回來。
孫狀元陪著三元公,爽朗一笑,“大人風采依舊。”
然而,三元公很不給面子,突然發揮毒舌本,“李兄怎會如此老態?果然受了委屈嗎?”
李大人一口陳年老血,差點噴出來。
他臉頰肌抽抽,嘴角哆嗦。
冷哼一聲,“彼此彼此,楊兄沒見一點變化,還和剛回京城的時候一樣。”
三元公楊元慶笑瞇瞇,“李兄不光是人見老,連眼神都變得不好。哎,想你受了那么多委屈,為兄就不和你計較。”
特么的,竟然還好意思裝大度。
臭不要臉的楊元慶。
李大人有擼袖子干一架的沖動。
好不容易,總算克制了自己的脾氣。
他深吸一口氣,“這就是楊兄的待客之道嗎?”
三元公楊元慶樂呵呵的,“忘了李兄體年老不適應,趕緊進屋喝一杯茶暖暖。只可惜,書院美景,李兄無福觀賞。”
李大人呵呵兩聲,“楊兄前面帶路。”
“李兄請!”
孫狀元吃了好大一個瓜,有點懵。
傳聞三元公同李大人不睦,原來是真的啊。
原來傳聞也不都是假的。
針尖對麥芒,水火不容,都不足以形容二人。
這才剛見面,就已經掐上了。
等進了屋,豈不是要擼袖子干一架。
孫狀元遲疑,他是進還是不進。
他想看戲,理應進去。
又怕殃及池魚,跟著遭殃。
媽呀,好難抉擇啊。
最后,為了看戲,孫狀元拼了。
即便真的被殃及,他也認了。
就當是看戲付出的代價。
屋里,燒著地暖,溫暖如。
李大人脫下厚厚的大氅,渾上下起碼輕了十斤。
三人席地而坐,烹茶煮酒。
孫狀元提議道,“不如我撫琴一曲。”
三元公楊元慶笑瞇瞇的,“孫兄昨還說手痛,哪能讓你傷上加傷。今不必撫琴,我們只是清談。李兄沒意見吧。”
李大人皮笑不笑,“客隨主便。一切但憑楊兄做主。”
“李兄果然善解人意。”
李大人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真想將手中的茶水潑在楊元慶的臉上。
孫狀元面上擔心,內心卻在興奮狂呼。
啊啊啊,剛坐下就懟上。
果然是冤家。
請繼續你們的表演。
不用在意老夫。
權當老夫是透明人。
三元公楊元慶精氣神十足。
看著李大人吃癟的模樣,多年郁氣,終于吐了出來。
他一臉關心,“李兄主動請辭,真是令人佩服。不過今見李兄如此老態,我又明白過來。李兄體可有不適?切莫諱疾忌醫。都舍得辭官,怎么就不請大夫瞧瞧。”
李大人呵呵一笑,“多謝楊兄關心,我體沒有不適,這不是諱疾忌醫,而是實話。楊兄邀請我來,若只是為了打聽我的況,那恕我不奉陪。”
“李兄一如當年,還是那般急躁。才剛剛坐下,茶水都沒有喝一口,怎么就急著走。”
三元公楊元慶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大人。
李大人挑眉,“楊兄不如直接挑明,你請我來做客的目的。”
三元公提起茶壺續水,一邊說道:“一來想和李兄敘舊。你我二人同住京城,卻多年未見,我對李兄甚是想念。二來,李兄既已辭官,不知有何打算?如果暫時沒有去處的話,不如來書院教書。當然,李兄若是不習慣書院的氛圍,可以隨時離去。”
李大人詫異。
他皺起眉頭,“你在招攬本官?”
三元公楊元慶放下茶壺,問道:“李兄愿意接受招攬嗎?”
“誰的主意?大下還是詔夫人?”李大人警惕十足。
楊元慶搖頭,“既不是大下,也不是詔夫人。是我想招攬李兄到書院教書。”
李大人越發奇怪。
他神色古怪地看著楊元慶,“有何目的?”
楊元慶坦然道:“李兄是打算回祖籍養老嗎?以李兄的才學,就此回去養老,頗為可惜。不如就留在書院,徐徐圖之。李兄想走,隨時都可以。”
李大人呵呵冷笑,“楊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彼此彼此!”
“我不知你為何會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我都要道一聲謝謝。至于教書,抱歉,沒這想法?”
李大人非常干脆的拒絕了楊元慶的招攬。
就憑楊元慶,想招攬他,呵呵!
楊元慶除了一個三元公的名頭,還有什么?
有什么資格招攬他?
楊元慶笑了笑,并不氣餒。
他不急不慢地說道:“據我所知,李兄現在住的宅院,并非你自己買的,而是朝廷安排給你住,產權歸少府。李兄已經辭官,最遲過完正月十五,就要把宅子還回去。
我關心問一句,屆時李兄要去哪里落腳?一大家子人,不好安置吧。還是說,過完元宵,李兄就要啟程回祖籍?李兄甘心嗎?李兄的幾個孩子,京城出生,京城長大,他們回到祖籍能習慣嗎?他們的根基,他們的仕途,他們的朋友人脈全都在京城。回到祖籍,等于一切從頭開始。李兄真要這么做?”
李大人皺眉,沉默。
孫狀元暗暗點頭,三元公這一手漂亮。
一下子就打在了李大人的七寸上頭。
李大人可以不在乎自己,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回到祖籍養老。
可是他不能不在乎子孫后代。
帶著家小,匆忙回祖籍,絕非明智之舉。
想要留在京城,山河書院目前來說,是最合適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