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召見。
顧玖只能放下手頭上一切事情,趕往皇宮。
再次來到興慶宮。
興慶宮還是那個興慶宮,可是里面的人已經換了一茬。
以前熟悉的面孔,不知道去了哪里。
如今換上的人,是顧玖更為熟悉的,在王府的時候就伺候在文德帝身邊,以常恩為首的那幫人。
甚至有兩個以前在碧璽閣伺候的小廝,竟然主動選擇凈身,進宮做了內侍。
顧玖搖搖頭,她不理解,好好的小廝,憑著和文德帝以前的情分,前程自然不差。為何非要選擇最難的一條路。
做太監,真的比在宮外面做正常人好嗎?
她站在屋檐下,大殿門緊閉。
里面突然傳來文德帝的一聲怒吼,“滾出去!”
誰在里面?
顧玖朝領著她進宮的某個內侍看去。
內侍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連個眼神都欠奉。
她發現,這些太監,在外面嘴巴說個不停。一旦回到興慶宮,全都成了鋸嘴的葫蘆,輕易不會開口說話。
大殿門從里面打開,她看見劉詔走出來。
她眨眨眼睛,剛剛文德帝罵“滾出去”的人就是劉詔嗎?
劉詔犯了什么事,讓文德帝罵得這么慘。
等到劉詔走出大殿,她上前一步,小聲問道:“怎么回事?”
說著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下意識朝大殿內掃了眼。
幾個大佬都在里面,劉議也在。
劉議正跪在大殿中央,大佬們一臉沉默。
劉詔面色平靜,“沒事。父皇今兒有些忙,你可能還要等一段時間。”
顧玖干脆拉著劉詔,來到偏殿。
領路的內侍,眼角直抽抽。
詔夫人,你是不是太隨便了。
這里是興慶宮,可不是寧王府。
顧玖權當沒看見內侍那要死的表情。
劉詔低頭一笑,莫名的,原本糟糕的心情,突然變得開心起來。
“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游商稅,御史彈劾,父皇才會責罵你?”
顧玖有些自責,有些愧疚。
一個游商稅,明明是好事,就因為她的身份,竟然招來這么多的彈劾。
聽說,彈劾的奏章,每天都要用籮筐抬。
敢情京城內外,天下所有的御史,都在集中火力彈劾他們兩口子。
王八蛋!
顧玖很氣憤。
人都說飲水思源。
那幫御史一邊享受著游商稅帶來的好處,一邊化筆為刀,刀刀見血地殺向她這個挖井人。
特么的,都是一群白眼狼。
顧玖快要被氣得吐血了。
劉詔笑了起來,背著人,偷偷在她臉上親了口,“我沒事。”
“怎么會沒事。陛下罵你,當著那些朝堂大佬的面叫你滾出去。你可是大皇子,多丟臉。”
劉詔卻說道:“區區臉面不算什么。”
顧玖蹙眉,“你是打算同陛下學習,徹底做個不要臉的人嗎?”
劉詔悶聲一笑,心情越發愉悅。
他說道:“父皇叫來進宮,不光是為了游商稅。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游商稅是好事。那幫御史純粹是在雞蛋里挑骨頭,專門盯著我們皇子彈劾。
父皇心里頭門清,既然見到了游商稅帶來的好處,自然不能放棄。不能放棄,自然不能卸磨殺驢,不能正兒八經懲治你我。最多就是下旨申斥一二,算是給朝臣們一個交代。
你也知道,父皇登基才幾個月,位置還不穩固。那些御史彈劾我等,未嘗不是在給父皇下馬威。父皇豈會上他們的當,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顧玖恍然大悟,她就說游商稅這么好的事情,文德帝怎么可能任由那幫御史鬧騰。原來只是做戲。
“你剛說父皇叫你進宮,不光是為了游商稅?難道有新的差事給你?”
劉詔斟酌了一下,“最近幾年,各地天災不斷,到處都有逃荒的人。其中不少人落草為寇,四處劫掠。
雖然這些匪寇反賊都不成規模,只是小打小鬧,卻對地方造成極大的破壞。
這幾年,下面苦不堪言,稅收一年比一年少,商路也受影響,物價忒高。父皇有心整治,打算派兵一路掃蕩過去,徹底解決各地頻發的匪患。”
“難道你領了這個差事?”顧玖有些緊張。
劉詔沒有隱瞞,“我主動請纓,領了這份差事。”
顧玖緊蹙眉頭,“這種不成規模的匪患,哪里需要堂堂皇子親自領兵平亂,分明是大材小用。而且匪患都是一小股一小股,極為分散,又機動靈活,雖然不成規模,但是要徹底剿滅他們極為耗費時間。
你這一去,沒有兩三年哪里能建功。以你的身份,怎能離京兩三年。你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還瞞了我什么事?”
劉詔抱著她,不讓她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他是驕傲的。
小玖總能從細微之處察覺真相。
他也是擔心的。
小玖太過聰明,未必是福。
他在她耳邊悄聲說道:“我會趁機去一趟江南,最遲年底前,一定會回京。我將錢富帶走,不過我給你另外留了幾個人。”
顧玖想要推開他,結果沒推開。
劉詔依舊緊緊地抱著她,“別動。”
顧玖惱怒,同樣悄聲問道:“你去江南做什么?江南有沒有匪患。”
“但是江南有水師。你不是說要建水軍嗎,我偷偷問父皇請了旨意,父皇許我整頓水師,打造大周的水軍。”
顧玖神情微動,她想問劉詔,做這一切是不是因為周瑾?是不是準備干翻周瑾。
然而出口的話卻變成了,“你,你會游泳嗎?你一個旱鴨子,去什么海上。怕是上了船就會吐得昏天黑地,爬不起來。”
劉詔悶聲一笑,“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顧玖哼了一聲,問道:“什么時候走?”
“下個月走。”
算算時間,還有二十多天。
顧玖嘆了一聲,“罷了,你是皇子,自然不能天天宅在府里。你要去便去,京城這邊我會替你看著。”
“謝謝娘子。”
“少說廢話。沒把握之前,不要沖動行事。我知道你想宰了他的心思,但海上目前來說還是他的地盤。總之,你不能行險,不可立危墻之下。否則,本夫人帶著孩子改嫁。”
劉詔咬著她的耳垂,“你就死了改嫁的心思吧,這輩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滾!”
顧玖郁悶得很。
內侍來提醒顧玖,該她了,趕緊去大殿覲見。
劉詔總算舍得放開她。
她笑了笑,“我進去了。”
“去吧。”
顧玖轉身離去。
劉詔的眼神漸漸冷下來。
他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周瑾已經在數月前回到了海上,繼續做海盜。
周瑾是如何逃脫搜捕,離開京城,劉詔不得而知。
不過這不影響他殺周瑾的決心。
既然周瑾那么喜歡美人,他就給他送個美人過去。他倒是要看看,周瑾能否消受。
顧玖走進大殿,先是請安行禮。
“免禮!”
文德帝中氣十足。
顧玖偷偷瞥了眼四周,劉議已經不見了,幾個朝廷大佬也不在。
她就安安靜靜站在大殿中央,文德帝不問話,她絕不主動開口。
反正秉著少說少錯的原則,是不會錯的。
見顧玖像個鋸嘴葫蘆似的,話都不吭一聲,文德帝哼了一聲,“老大媳婦,知道朕為什么叫你進宮嗎?”
“兒媳不知,父皇能否給個提示。”顧玖老實得很。
文德帝一眼就看出顧玖在裝傻。
他直接問道:“御史彈劾你手伸得太長,膽敢插手戶部政務,你怎么說?”
顧玖一臉無辜,“真是冤枉。兒媳的手從未伸進戶部,御史彈 劾,純粹就是無中生有。若是換個人,換個身份沒那么敏感的人,給戶部提個意見并且得到采用,那些御史還會彈劾嗎?”
文德帝哈哈一笑,“你是皇子妻,不是普通人,御史自然要以最嚴格的標準要求你。你別服氣,享受了朝廷的供奉,理應接受朝廷的監督。”
顧玖嘴角抽抽,“兒媳每年的俸祿,加起來不過一千八百兩,外加五百石祿米。這點供奉,實在是承受不起御史們來勢洶洶的監督。”
文德帝眼一瞪,“你是在抱怨?”
顧玖搖頭,“兒媳不敢抱怨,兒媳只是陳述事實。”
“這么說你不認為自己有錯?”
“兒媳有錯。”顧玖特別干脆的認錯,“兒媳錯就錯在不該給戶部尚書大人提建議,就該看著戶部繼續窮下去,看著那些閑得慌的京官繼續被拖欠俸祿。”
“放肆!”
文德帝厲聲呵斥,顧玖抖了抖。
這才幾個月,文德帝儼然比去年做王爺的時候多了幾分威嚴。
果然是居移氣養移體。
做了皇帝,文德帝整個人從內到外,氣質都變了。
顧玖委屈得很,干脆不說話了。
文德帝氣過之后,瞧著顧玖那副委屈的模樣,又笑了起來。
“怎么著,你還委屈上了?劉詔都不敢委屈,你憑什么委屈?”
顧玖眼眶紅紅的,“兒媳不知道替戶部解決困難,竟然也是錯。下次兒媳一定注意分寸,同戶部上下所有人拉開距離。”
文德帝冷哼一聲,“少說氣話。你替戶部解決困難,戶部上下,還有朕都記著你的功勞。朕聽說你想修路,用那個土水泥修路?”
顧玖嗯了一聲,點點頭,“之前是有這個想法。不過現在兒媳已經改變了主意,兒媳不想修路。”
“為何不修路?”
“兒媳怕被彈劾,牽連劉詔。如果陛下想要修路,兒媳就以成本價將土水泥賣給朝廷。甚至將水泥的配方交給陛下,也沒關系。”
文德帝眼神古怪地看著顧玖,“好不容易弄出來的配方,真舍得白送給朕?”
“自然是舍得的。”
不修路,大不了繼續修房子。用水泥修房子,又結實又快捷。
文德帝偷偷翻了個白眼,一臉嚴肅地說道:“你這是嚴重的消極怠工。”
顧玖不作聲,一副受了天大委屈,老娘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干,只想回家相夫教子的模樣。
文德帝指著她,很是不滿。
“這第一條路,還是要你來修。”
“兒媳修不了。”
“放屁!”文德帝是個混不吝的,“少在朕面前發脾氣。你鬧出這么大的亂子,朕沒罰你,就已經是開恩。這第一條路,就從京城修到洛州。先試試效果。”
洛州,位于帝國中部,鏈接京城和江南的重要樞紐城市,是大周人口第二多的城市。
洛州水土資源豐富,土地肥沃,一馬平川。是個得天獨厚的地方,自古富庶。
唯一的弊端,就是遇到戰爭,一馬平川,連個逃命的地方都沒有。
這樣富庶的地方,自然吸引了很多人口。
京城許多家族,大佬,都有在洛州置辦產業。
洛州書院,天下知名。甚至隱約有壓過京城國子監的名頭。
文德帝決定先修一條京城到洛州的水泥路,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要修,就修經濟價值最大的水泥路。
京城到洛州,八百里山川,以現在的生產力,這可是個浩大的工程,所耗費的錢糧以百萬計。
顧玖問道:“京城到洛州,可是個大工程。陛下果真要兒媳自掏腰包修路?惠民工程,理當由朝廷出錢。”
文德帝無賴道:“朝廷沒錢。戶部庫房能跑耗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你有辦法從別的地方劃拉錢,朕會大力支持。朕也可以從自己的私庫里面拿個幾十萬兩,投給你修這條路。”
顧玖偷偷齜牙,然后問道:“關于設立收費站,陛下也同意嗎?”
“五十里一個收費站,朕可以答應。但是收費站的伙計,得優先考慮退伍軍人。這個沒得商量。”
當文德帝看到顧玖的修路計劃書,上面設定的五十里一個收費站,頓時就想到了驛站傳遞。
這個收費站,完全可以當做朝廷書信來往傳遞用。戰爭期間,更能起到警戒防衛的作用。
所以文德帝才會要求優先選用退伍軍人做收費站員工。
“兒媳沒有異議,可以優先選用退伍軍人。那個五十年期限?”
顧玖對皇帝的信用報以懷疑,但依舊照著規矩,在計劃書中設定了收費期限。
收費五十年。
五十年之后,這條路交給朝廷。
朝廷是要繼續收費,還是免費通行,都隨便。
朝廷上下有許多潛規則,但是顧玖更愿意將這些潛規則攤在陽光下,大家立個契約。
即便有一天,上面有人毀約,也沒關系。就當花錢買給教訓。
這年頭,做點什么事情,總得交點學費才行。尤其是同朝廷打交道的時候。
朝令夕改,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文德帝說道:“五十年不行,朕只能給你三十年。”
“四十五年。”顧玖討價還價。
文德帝蹙眉,“三十五年。”
顧玖則說道:“四十年,不能再少了。陛下,你不能叫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修一條路,得耗費上百萬的錢糧。過一輛車馬,也才收取三文錢。得收到何年何月,才能將本錢收回來啊。
陛下好歹別讓兒媳做虧本買賣啊,要不然以后誰還樂意做這個冤大頭,自己掏錢給朝廷修路。”
文德帝見顧玖說得可憐,“真不賺錢?”
“賺什么錢啊,不虧本就是賺。”
“那你為何要修路?”
顧玖誠實地說道:“只是想賣賣水泥,叫人知道水泥的妙用。說不定有世家大族愿意自己掏錢在家門口修一條路。蚊子肉雖小,也是肉啊。”
文德帝點點頭,相信了顧玖的說辭。
直到來年,水泥路修通,得知收費站每個月的收益后,文德帝才知道他被顧玖給忽悠了。然后,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什么不賺錢,什么不虧本就是賺,統統都是假的,假的。
收費站太能賺了,好不好。
從京城到洛州,大周最黃金的道路,就這樣落到了顧玖的手中,還是四十年。
文德帝每每想起此事,就悔不當初。
他被顧玖挖坑里面埋了,豈有此理。
自那以后,文德帝自己辦水泥廠,自己修路,自己設收費站。連口湯都不給顧玖。
好在,顧玖手握能產黃金的道路,也不在乎那點湯湯水水。
此乃后話,暫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