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玖同兵部尚書見面,沒有劍拔弩張,沒有針鋒相對。
全程和和睦睦,風暖陽。
當她提出比市場價低兩成的價格出售棉服,換取舊棉服的時候,兵部尚書很痛快地答應了這筆交易。
初定棉服數目為兩萬,足夠一個京西營換裝。
但同時,兵部尚書提了兩個條件。
第一,押款一個月。也就是先交貨,交貨后一個月付款。
顧玖咬牙切齒,部堂尚書統統都是臭不要臉老王八蛋。
雙方討價還價,最后達成協議,兵部先支付四成定金,余下六成貨款在交貨后一個月支付。棉服交出,只要不是質量問題,概不退換。
第二個條件,舊棉服有多舊,由兵部決定。顧玖不得提要求。
顧玖齜牙,這是要坑她,還是要坑她。
顧玖干脆說道:“舊棉服,交貨時必須干爽,每件重量不得低于三斤,補丁不得多于四個。數量三萬。”
“剛才說好兩三,現在又改口三萬。詔夫人,你這生意做得不地道啊。”
顧玖淺淺一笑,“老大人,你總得讓我賺點錢吧。全新棉服,加羊毛,內膽全是今年的新棉花,低于市場價兩成賣給兵部。
這樣的買賣,錯過了這村可沒那個店。你看看我們的樣品,是不是要比傳統的棉服更厚實,更暖和,手感也更好?”
兵部尚書摸摸樣品,手感的確很好,用的都是正宗的棉麻布料。雙層,里面一層是羊毛織布。內膽是壓得結結實實的新棉花。摸起來特別舒服。
“你保證兩萬全是這個質量?”
“當然!老大人可以派人問問我的口碑,我做生意,從不干以次充好的事。魯侯那邊,你也可以打聽打聽。”
兵部尚書了然一笑。
魯侯那邊,他當然知道。魯侯每年訂購純羊毛保暖棉服,兵部都有記錄。
只是純羊毛保暖棉服成本高,價格貴,兵部一直沒有大規模采購。只有魯侯的部隊,堅持采購輕便保暖的純羊毛保暖棉服。
小半羊毛大半棉花的棉服價格比純羊毛便宜了至少三分之二。兵部大人自然傾向于同樣保暖,只是比較笨重的塞了棉花的棉服。
他對顧玖說道:“只要你能保證兩萬都是這個質量,我就給你三萬舊棉服。”
“不得多于四個補丁,重量不得少于三斤。”
“放心吧,虧不了你。”
雙方簽了協議。
等立冬,紡織工坊就要陸續交貨。
出了兵部,她將訂單交給白仲,“安排下去吧。”
白仲笑嘻嘻的,“夫人一出馬,工坊就多了兩萬軍需訂單。今年合作得好,明年說不定能拿下十萬訂單。”
顧玖笑了起來,“兵部窮光蛋一個,還指望十萬訂單,做夢吧。不如指望魯侯那邊多下點訂單。將樣品給魯侯送去,說不定魯侯對羊毛棉花摻一起的棉服有興趣。”
“小的這就安排人送樣品。”
其實兵部也沒顧玖說得那么窮,只是花錢的地方多。能拿出來采購新棉服的錢,真的是極少極少。
只押款一個月,已經是看在劉詔的面子上,給了顧玖家屬優待。
換成別的軍需供應商,不押款半年一年,就不叫兵部。
兵部就是這么流氓。
“去戶部!”
今兒她還約了戶部尚書面談。
越過顧大人,直接由戶部稅曹幫她約時間。巧了,恰好就和兵部尚書見面的時間是同一天。
到了戶部,不出意外碰見了顧大人。
顧大人看見顧玖,眉頭一皺。
“著大肚子,還天天往外跑,成何體統。”
顧玖眨眨眼,對邊的許有四吩咐道:“把公子的茶葉拿半斤過來,給顧大人送去,清火!”
“放肆!”
顧大人惱怒不已,“你之前鬧出那么大的風波,才剛剛平息,現在又出來拋頭露面,像什么話。女人家就該有女人家的樣子,在家相夫教子,才是你的責任。”
顧玖抿唇一笑,懶得和顧大人掰扯,“父親教訓的是,改天等孩子出生后,我就在王府安心相夫教子。”
顧大人板著臉,“你知道為父是為你好,就行。你今兒來戶部做什么?”
顧玖左右看看,“哦,我和戶部老大人約好談事,父親不用cāo)心。”
顧大人眉頭緊皺,不敢置信,“你什么時候尚書大人約好?本官怎么不知道?”
“因為不涉及父親的差事,就沒提前告訴您老人家。不過父親現在知道也不晚。”
“荒謬!”顧大人出離了憤怒。
他感覺被顧玖輕視,感覺自己的權威被人踐踏。
就在他即將發怒的當口,戶部稅曹急匆匆趕來,“詔夫人這邊請,大人一直等著你。顧大人,您去忙吧。大人說了,他和詔夫人談話的時候,不需要顧大人在場。”
原本理所當然要跟著去的顧大人,被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真是欺人太甚。
他氣得臉色發青,話都說不出來,直接甩袖離去。
顧玖抿唇一笑,“家父脾氣比較暴躁,稅曹大人請別介意。”
“習慣了,習慣了。詔夫人這邊請。”
顯然在戶部稅曹眼里,是將顧玖顧大人分開對待。
不會因為他們是父女關系,就對顧大人格外客氣。
戶部稅曹品級雖然沒顧大人高,可是人家有實權啊。
論權柄,論油水,論重要,顧大人這個戶部侍郎,真沒有戶部稅曹牛逼)。
而且戶部稅曹是戶部尚書大人的人,完全不用鳥顧大人。
顧玖被請進簽押房。
戶部尚書樂呵呵的,“詔夫人快坐,老夫等候你許久。”
不自稱本官,而是自稱老夫,這是準備話家常嗎?
顧玖了然一笑,“累老大人等候良久,是晚輩的錯。”
“詔夫人這是剛從兵部出來?”
“什么都瞞不過老大人的耳目。”顧玖在對面坐下。
戶部尚書哈哈一笑,“看樣子詔夫人又談了一筆生意?”
顧玖抿唇一笑,“無論多少筆生意,都會如數繳稅。”
“如此甚好。老夫最滿意的就是你帶了一個很好的頭,做了個好榜樣。主動納稅,利國利民,該讓全天下的人向你學習。”
“別!千萬別。我人小力微,馬上又要生了,架不住被火烤被煙熏。老大人饒了我吧。”
戶部尚書哈哈大笑一聲,“既然你不愿意,此事就此作罷。今兒你來見老夫,不是為了閑聊吧。”
“自然不是。大人時間寶貴,晚輩豈敢拉著大人閑聊。今兒我來,是想商量一下京倉陳糧。”
戶部尚書眉眼微動,他沒想到顧玖竟然盯上了京倉。
今年的新糧即將入倉,陳糧自然要處理出去。
城外幾萬流民,每個人都等著顧玖開工吃飯。
那么大的糧食需求量,能便宜一文錢都是好的。
這不,她找上了戶部。
“大人,南城門外幾萬流民,本是戶部的責任。是我,冒著破產的風險,還差一點被朱家半路截殺,才養活了那些流民。眼看秋天到了,冬天也不遠了,京倉陳糧也該處理了。大人可不可以將陳糧賣給我,好歹幫一把,讓幾萬流民順利過冬。”
戶部尚書沉默片刻,“你該知道,戶部處理京倉陳糧,有固定的糧商。今年的陳糧,已經預定出去。你來得太晚了,老夫幫不了你。”
顧玖蹙眉,“大人要坐視城外幾萬流民餓肚子嗎?”
戶部尚書似笑非笑地看著顧玖,“詔夫人,你別給老夫定罪。對付承恩伯那一,對老夫沒用。戶部辦事,有戶部的規矩。”
顧玖抿唇一笑,“剛才是我說錯了話,請大人見諒。只是城外流民,本是戶部的責任。如今戶部想要推干凈所有責任,請問,真推得干凈嗎?”
“你可以找糧商買糧。”
“大人明明知道,京城最大的糧商就是朱家。”
戶部尚書含笑不語。
顧玖恍然大悟,“京倉陳糧,都賣給了朱家。那么多糧食,朱家吃得下嗎?”
“對于朱家的實力,老夫還是信任的。畢竟合作了這么多年,一直都很順利。而且朱家前陣子剛補繳了一百多萬稅款,解決了戶部大問題。于于理,老夫都要給朱家一點臉面。”
真是氣死了。
沒想到叫朱家捷足先登。
戶部的人果然似鬼精。整和錢糧打交道,一個個比誰都會算計。哪像兵部那么好說話。
更可氣的是,戶部的人竟然見錢眼開。
就因為朱家繳的稅比她多,就優先朱家。
真是很不爽啊!
“大人是嫌繳的稅沒朱家多嗎?”
“哈哈…詔夫人真會開玩笑。你可是優質納稅戶,老夫只有喜歡,絕無嫌棄。”
“既然是優質納稅戶,竟然還買不到陳糧。可見做個優質納稅戶,也沒什么好處。”
“一碼歸一碼,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而且,你從少府手里買下南城門外大片土地,已經賺得盆滿缽滿,戶部京倉那點陳糧,你就別惦記了。明年吧,明年你早點來,老夫保證勻一部分給你。”
顧玖很心塞。軟的硬的都不行,那么只能金錢開道。
她笑了笑,“朱家還沒付錢吧。十萬現銀,今兒就能支付,大人賣糧嗎?不光是陳糧,米糠,麥麩,酒糟,統統都要。”
戶部尚書的表終于有了細微的變化,被顧玖準確捕捉到。
她福至心靈,突然想到一件事。
“朱家剛繳納了一百五十五萬兩稅款和罰金,還要保證商鋪資金運轉正常,手頭上現銀已經不多了吧。看來朱家暫時無錢支付戶部糧款。難怪新糧馬上就要入倉了,陳糧還堆積在京倉內。”
戶部尚書老神在在,“詔夫人知道得不少。”
顧玖淺淺一笑,“還好吧。誰叫我家夫君是皇孫,京倉陳糧有沒有出庫,稍微一打聽就知道。”
真是理直氣壯的顯擺自己有靠山。
有公子詔做靠山,提供消息,很了不起嗎?
的確很了不起。
換做普通商戶,絕不可能知道京倉里面有多少陳糧。
京倉是穩定人心的定海神針,豈能讓人隨便打聽到況。
也就劉詔,為皇孫,可以輕易得到京倉的信息。
戶部尚書吹胡子瞪眼,對劉詔顧玖兩口子極為不滿。
“老夫會和陛下提意見,要對所有皇孫嚴加管教。”
劉詔在兵部,卻打聽戶部的況,這是撈過界。
顧玖低頭一笑,“大人息怒。這都是為了城外那幾萬流民的肚子啊。您老人家,也不希望城外幾萬流民餓肚子,凍餓而死吧。”
戶部尚書哼了一聲,“流民都住進了新房,肯定凍不死。”
“凍不死也會餓死。”
戶部尚書揉揉眉心,“非得找戶部買糧?”
顧玖眨巴眨巴眼睛,特別真誠地說道:“戶部陳糧便宜些,能省下不少錢。今兒戶部能出糧,今兒我就付現銀。少府錢莊全國通兌銀票。大人拿了銀票立馬就可以到隔壁少府衙門兌換銀子。”
戶部尚書抖了抖胡子,“老夫這輩子都不會踏進少府衙門。”
顧玖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和少府有仇。”
當然有仇。
最豐厚的鹽鐵稅收都捏在少府手里,堂堂戶部尚書能滿意少府才怪。
每次戶部沒錢花,就得做低服小找少府要錢,跟龜孫子似得。為戶部尚書,能高興才怪。
戶部不要臉嗎?
都是財稅部門,一個吃香喝辣,一個吃糠喝稀,能看順眼那才是真有鬼。
“今兒付錢?”
顧玖點頭,這事有門。
果然朱家并非外面看起來那么強大。
縱然有龐大的現金流,一口氣拿出一百五十五萬兩,也要朱家半條命。
現在勉強維持著鋪子里的現金流。稍有意外,就得變賣產業,壓縮商業版圖。
只是這個意外,該怎么制造了?
顧玖腦中閃過許多念頭,卻都被她否了。
罷了,先買糧要緊。
以后再收拾朱家。
戶部尚書說道:“那你付錢吧。”
“大人這生意做的,真是一流。付錢簡單,好歹你得讓我看看貨吧。”
戶部尚書沖簽押房外面喊了聲,戶部糧曹應聲進來。
“你帶詔夫人的人去京倉驗貨。驗完貨,老夫這邊收錢。貨物一出,概不退換。”
戶部糧曹問道:“請問詔夫人要多少貨?”
“十萬兩的貨。”
“怎么分配?”
“老鄧,你和這位糧曹大人交涉。”顧玖指了指鄧存禮。
“原來是鄧公公,這邊請。”
顧大人不知從哪里得知消息,知道顧玖要花十萬兩買陳糧。
他沖到簽押房,站在門口怒道:“你瘋了嗎?你買那么多陳糧做什么?”
顧玖左右看看。
戶部尚書蹙眉,“顧大人,站在門口吼叫,成何體統。有什么話進來說。”
顧大人跨進簽押房,指著顧玖,氣不打一處來。
顧玖莫名其妙,“父親為何生氣?”
“誰許你花十萬兩買陳糧?”顧大人厲聲質問。
顧玖頓時笑了起來,“我花自己的錢買糧食,莫非還要經過父親的同意?”
“你哪來的十萬兩?我給你準備的嫁妝可沒這么多。是不是私自貪墨王府公中的錢?趕緊把錢退回去。”
顧玖聞言,哭笑不得,“京城市井上,關于我的傳聞那么多。我這錢怎么來的,父親真的不知道?”
顧大人冷哼一聲,“你有多少本事我能不知道。那都是王府的產業,只是打著你的名頭而已。你還真將王府的錢當成自己的錢嗎?”
“父親,誰告訴你那些產業都是王府的?你堂堂戶部侍郎,產業究竟是誰的,你能不清楚?”
“不是王府的,難道都是你的?”
“當然都是我的。”
顧玖真的被氣笑了。
是什么原因讓顧大人生出那些產業都是王府的錯覺?
“短短幾年,你能置辦出那么大的產業,你騙誰?你沒出嫁前,本官怎么不知道你有這本事?”
顧玖搖頭笑笑,“出嫁前,也得給女兒機會表現吧。一沒機會,二沒本錢,三產權不明,女兒上哪里賺錢去?父親,你自己想想,出嫁前,女兒連二門都出不了,又怎么能出門經營生意?”
顧大人滿腹疑問,“那些產業果真都是你的?”
“千真萬確!”
顧大人一臉震驚!
我閨女這么能干,我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臥了個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