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情懷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這個天神一般的關羽，你們打算讓誰來扮演？”

　　中午吃過午飯，淼淼去寫作業，程卿則陪著女兒，安云天柳聞霆和姜紋三人，就留在客廳里繼續談論電影。

　　姜紋小步走動，笑言自己年紀大了，不多運動容易發胖，到時候把曹操演成大胖子就不好了，又問起關羽，道：“吳羽森那邊，是巴森演的，看那扮相，也還說得過去，畢竟是曾經演過成吉思汗的人，估計能演出關二爺的氣勢。咱們這邊呢？你打算讓誰演？這么重要的一個人物，要是還不如《赤壁》那邊，我可不答應。”

　　安云天笑而不語。看過《赤壁》的人，基本上對巴森演的關羽沒啥印象，吳羽森徹底把關二爺給邊緣化了。巴森是個好演員，安云天印象最深的是他在張紀中版《射雕英雄傳》中演的成吉思汗鐵木真，硬是在一部武俠片中演出了歷史劇里一代天驕的氣度。但他的咖位和人氣，也注定了他演的關羽，決不可能有多少戲份和出彩的地方，也就是比打醬油的好點而已。以吳羽森的做派，《赤壁》里關羽要真是個重要角色，一定會找一個人氣高的明星來演，而不會找上巴森。

　　這一點可以參照趙云，胡軍自從演了《天龍八部》之后，人氣一直很高，而趙云在《赤壁》里戲份也很足，搭配胡軍正好。

　　最后是柳聞霆回答了這個問題：“是陸樹銘前輩。”

　　——陸樹銘，就是老版《三國演義》中關羽的扮演者。

　　“是他！”姜紋來了精神，驚訝道：“你們真的請他來演？他演的關羽，好是好，但年紀怕是大了點吧？”

　　安云天笑道：“何止是大？是大了很多。他今年51歲，關羽斬顏良的時候，40歲左右，這倒不算什么。關鍵是，距離老版《三國演義》，已經過去15年，陸先生明顯老了很多，真到了大銀幕上再去扮演關羽，只會讓人覺得這是在吃老本，晚節不保，形象幻滅。”

　　姜紋也笑了：“那就說說吧，你們打算怎么辦？”

　　“很簡單，也很不簡單——花錢，用電腦特效。”安云天道：“《英雄記》全長2個小時，關羽的戲份，真的沒多少，他在里面最大的作用，是作為一尊活體神像出現，他是曹操少年理想的具象化，是曹操曾經為之癡狂的完美夢境，他這個人，在電影里，是一個象征，充滿夢幻和神話色彩。

　　歷史上的關羽，有血有肉，當然不是什么神明，但在《英雄記》里，在老年曹操的回憶里，他就是一位神明，尤其那時候關羽剛剛威震華夏，逼得曹操差點遷都，隨后又遭東吳偷襲，身首異處，這樣的一位大英雄，按照中國傳統生死觀，那是要直接成神的。

　　所以，在電影里，在曹操對孫女的講述里，關羽就是以神明的形象出現的。他不再有血有肉，也不再是關羽一個人，他是大漢王朝歷代英雄的集合體，身上散發著凌然不可侵犯的神光，代表了曹操最初的理想和渴望。

　　還是那句話，曹操曾經也是一個熱血青年，也曾被大漢王朝400年歷史中那些英雄人物的神奇事跡感動的熱淚盈眶。他甚至孤身刺殺過董卓——雖然那是《三國演義》里編的。

　　年輕時候的他，最佩服和憧憬的，就是關羽這種人——高達威猛、忠義無雙、神功蓋世、天下無敵。哪個少年沒有幻想過自己成為這種英雄人物？對于并不高大威猛，也再也無法與‘忠義’掛鉤，更沒啥蓋世神功、好幾次都被人追得抱頭鼠竄的曹操來說，關羽這種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人物，簡直帥到沒邊。這也直接導致了他面對關羽時的不正常表現。

　　關羽一來，還沒立什么功勞，曹操就封了他一個偏將軍，這個官職，直接就把曹仁、夏侯惇這些親族大將壓了下去，斬了顏良之后，立馬表奏天子，封他為漢壽亭侯，賞賜無數，但關羽不領情。后來關羽封存賞賜，從容離開，也是曹操以各為其主為由，不讓去追——其實曹操這話，從政治的角度來說完全站不住腳，關羽明明都投降了，還這么驕傲，一點也不懂得夾著尾巴做人不說，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都像關羽這么任性胡搞，那他曹老板以后還怎么帶隊伍？這完全就是寵得沒邊了。

　　所以，曹操對關羽的種種回護，種種熱臉貼冷屁股的行為，只有一種解釋：他真的是愛極了關羽，這種愛不是惜才，而是一種精神上的傾慕和欣賞，簡單的說，他在關羽這里，看到了只有《春秋》中才會出現的傳說中的國士。兒時幻想中的英雄人物突然成了真，奸詐冷酷如曹操，也把持不住了，更不用說，曹操本身其實也是個很浪漫的人。

　　曹操對關羽的喜愛，源自少年時代的英雄情懷，那是一種沒法用理性和邏輯來控制的情感，沒法講道理，而曹操在關羽這事兒上，也確實做的很沒道理。在電影中，我們要做的，是讓觀眾跟隨曹操的腳步，調動起這種英雄情懷，讓他們像曹操那樣喜歡關羽，達到情感上的共鳴。

　　我們想來想去，能擔起這個重任的關羽，能滿足觀眾兒時英雄情懷的關羽，只有陸樹銘前輩了。畢竟，他演的關二爺，實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陸先生年紀確實大了，再在大銀幕上演關羽，有點像半老徐娘扮嫩演小姑娘，會讓觀眾皺眉難以接受。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就是用電腦特效技術，讓陸先生變年輕，同時，我們已經跟中央電視臺那邊說好，可以從老版《三國演義》里截取需要的片段，打磨合成之后，用到電影里。”

　　姜紋哼哼笑兩聲道：“你這個主意，倒是不錯，觀眾冷不丁在大銀幕上看到十幾年前的關二爺，英姿颯爽，神威猶勝當年，單槍匹馬在萬軍之中把顏良剁了，指不定驚喜成啥樣呢。賣情懷，哼哼，真有你的。”

　　“整部《英雄記》，賣的就是這個情懷。”安云天毫不臉紅的接受了這種說法，“在電影的一開頭，我們就會安排曹操給孫女解釋‘漢’這個字是什么意思。劇本里也都寫了，當初劉邦當上皇帝，不喜歡‘漢’這個國號，因為那是項羽封的。蕭何給他做思想工作，說‘語曰天漢，其稱甚美’，天漢就是銀河，用銀河來形容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這當然很美，不僅美，還帶有一種冥冥之中的神性。

　　觀眾大多是不知道‘漢’的意思的，雖然他們都背過‘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和‘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電影里曹操的那個小孫女也是不知道的，所以就需要曹操為她和他們解釋。

　　既然是對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解釋，那必然就充滿童話和幻想色彩，曹操會用很溫柔的語氣跟外孫女說，自己當初是怎么理解‘漢’這個字以及‘漢人’這個詞的，‘漢’是銀河，那么‘漢人’就是居住在銀河里的地上神族。

　　他會對外孫女說起偉大的大漢王朝的豐功偉績，說起他崇拜的那些英雄人物，就像我們小時候在課文里學到的那些英雄戰士一樣。他會回憶大漢王朝的無上榮光，年輕時候的他，以身為一個漢人自豪，真誠的相信這是一個偉大的族群，自己將來要追隨那些英雄先烈，為偉大的炎漢帝國，立下汗馬功勞。當他死后，他的英靈會上到天際，與諸多英雄并列，成為照耀天幕的無數璀璨明星中的一顆。

　　而我相信，曹操的這種回憶，會極大的調動觀眾的感性心理，銀幕上的曹操說的是漢朝，銀幕外的觀眾，卻會聯想到整個漢民族——他們想不這么聯想都不行，因為我們會竭力暗示他們。

　　我始終堅信，大陸觀眾大多是愛國的，不管他們再怎么貶損自己，他們也是愛國的。在中國的諸多王朝中，再沒有比漢更有代表性的了，誰讓我們是漢族，說的是漢語，寫的是漢字呢？漢不僅是一個時代，也是整個民族整個國家的全部歷史。曹操以無限沉醉的姿態回憶漢朝的偉大，觀眾就會想起中國的偉大，只要他還有心，他就一定會中招。

　　曾經的漢朝那么偉大，讓曹操愿意為他奉獻生命，即便是老了，不得不親手終結這個王朝，但是和外孫女回憶往事的時候，依然會禁不住眼含熱淚。很煽情，但值得去做。

　　曹操的悲劇在于，他原本可以成為一個太平時節的英雄，但他偏偏生在了亂世，他心心念念為之效忠的大漢王朝，是真的走到了盡頭，這不能怪他。命運跟他開了個殘酷的玩笑。

　　而《英雄記》這部電影，就是要把這種殘酷表現出來，就不信虐不死觀眾。當然，虐過之后，在電影的末尾，我們會給他們一點甜頭——《泰坦尼克號》也是個悲劇，而且也是在宏大的歷史大悲劇下，講述的兩個個人的小悲劇，把觀眾虐的死去活來，但在電影的最后，在老露絲的夢中，她和愛人重逢了，她還是那個17歲少女，美麗、活潑、年輕，在眾人的祝福中，她的故事以喜劇結尾。

　　對曹操，我們也會這么處理，他晚景凄涼，頭風和眼疾折磨著他，命不久矣，當年視若天人的關羽，又剛剛死了。關羽注定名垂千古，看看后世那遍布全國的關帝廟吧，有人給他曹操立廟嗎？他真真正正的成了一個惡人，被心向漢室的人唾罵詆毀。

　　但在夢中，他還是那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他又看到了關羽，看到了前漢大將軍衛青、冠軍侯霍去病、定遠侯班超…那些他憧憬了一輩子的英雄人物，此刻在夢中全都出現了。他們一個個意氣風發，傲立于天地之間，騎馬奔馳于遼闊的原野之上，英雄之氣，直沖云霄，蕩氣回腸。而少年曹操，有幸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策馬揚鞭，追隨而去。”

　　姜紋輕輕點頭，道：“聽起來好像很不錯。”

　　“當然不錯！”安云天和柳聞霆對視一眼，自信的道：“三國之所以是三國，三國的英雄之所以是劉關張諸葛亮和曹操這些悲劇人物，而不是司馬懿那一家子，就在于他們身上真的有一股英雄氣，這種氣質是可以穿越時空，直擊人們心靈的。我們根本不需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劇情，歷史本身就已經夠精彩，比小說還精彩。我們只需要截取歷史的幾個片段，用適當的方法組合起來，讓那種英雄氣爆發出來，就足夠征服觀眾。

　　你說這是賣情懷，賣情懷也要分檔次的。還有什么比幾千年的英雄情懷、愛國情懷更有感染力的呢？尤其明年還是2008年——一個非常特殊的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