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味道總是讓人無比想念的。
一桌子的菜,三個人竟然吃得干干凈凈,除了那瓶丁儉嫌小二羅嗦才買來的那瓶昂貴的葡萄酒之外,連一壇子黃酒三人也喝得干干凈凈。看著如此體面的三個人,竟然如餓死鬼投胎一般的吃法,在一邊侍候的小二是目瞪口呆。
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丁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家鄉的味道,就是讓人會在瞬間化身饕餮啊!
“會帳!”丁偉抹了一把油光光的嘴,看著小二道。
小二瞅了一眼那瓶一點兒也沒有動的葡萄酒,有些擔心客人退單,小聲的有些底氣不足地道:“承惠十一貫又一百文,掌柜的說了,零頭抹了。”
丁偉哈哈一笑,從懷里摸出兩枚武邑金幣,擺在桌上,道:“這個收嗎?”
小二眼睛一亮,道:“當然收,盛隆錢莊發行的金幣嘛,在我們這里信譽很好的。您等著,這就給您去找零。”
“不必了,你們這里的菜味道很地道,這么多年了,一點兒都沒有變,不錯,剩下的,賞你了。”丁儉揮揮手,大氣地道。
“多謝客官,多謝客官。”小二大喜過望,兩枚武邑金幣啊,便是官價,也是值二十貫錢,要是放在黑市上,還能兌更多。客人不過用了十一貫,這小費一給就是九貫,當真是豪氣的無以復加了。就算酒樓還要抽頭,但至少自己能得上兩三貫的賞錢,這比自己一個月的工錢都要多了。
豪客啊!也不枉了先前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一邊伺候。
“有好茶,上一壺來,要今年最好的雨前哦!”丁雄在一邊笑道:“今日吃得多了,需得化化食。”
“有有有,客官稍待。”小二歡天喜地的捧著兩格金幣顛顛地便跑了。
稍后,一套上好的透明的琉璃茶具便擺在了三人的面前,碧綠的茶水在透明的琉璃杯子中,顯得更加的好看。
丁儉慢慢地啜了一口茶水,道:“從進城,到這里,你們看到了什么?”
丁偉想了想,道:“我看到了好多北方的出產,想不到中間隔了一個偽梁,咱們這地方,仍然有如此多的北方產品。”
“偽梁能封得住陸地,又豈能封得住長江?”丁儉冷笑道:“更何況,只怕這里許多東西,便是偽梁那邊的人走私過來的。”
“倒是讓他們從中撈了一筆。”丁雄有些惱火。
丁儉一笑:“無所謂的,他們撈的是錢,但大唐得到的是更重要的東西,我現在更加明白,李相所說的什么叫做軟實力了。”
“軟實力?”丁雄丁偉有些不解。
“北方正在從細小微末之處,侵蝕著整個南方。”丁儉指了指桌上那瓶酒,再彈了彈面前的琉璃茶盞,然后眼光看向了樓下街道之上那些無處不在的北方貨物,“這便是軟實力。在這里的人看來,北方的東西都是好的。武邑的金銀幣在這里是硬通貨,看到我們有錢,酒樓里下意識地便拿出了最好的茶具來招待我們,可見在他們的心目之中,北方來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丁雄丁偉連連點頭,這里雖然也是他們的家鄉,但在北方七年,那里也算是他們的第二故鄉了。
“人都是向望美好的生活的,通過這些細微之處,北方正在向南方詔示著他們哪里更好!”丁儉微微一笑道:“人心啊,便是在這樣不知不覺之中被改變的。”
一壺茶喝完,三人在小二的恭送之下出了酒樓大門,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遲疑,徑直便向著家的方向,急奔而去。
丁氏乃荊南第一大族,府第整整占了一條街,與其它街道的繁華不同的是,丁家巷卻是無比的清靜,走在熟悉的青石板大道之上,聽著清脆的馬蹄之聲,丁儉只覺得心跳得快要蹦出來了。
朱紅色的大門之前,兩個威武雄壯的大石獅子睥睨四方,大門緊閉著,門前卻有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丁坐在板凳之上靠著墻打著嗑睡,看著這熟悉的一幕,丁儉三人都是不由得笑了起來。
翻身下馬,丁儉深吸了一口氣,踏上了臺階。
兩個家丁驀然醒了過來,一躍而起,下意識地便攔在了三人的面前。
“丁福兒,七年了,你可真沒有出息,還在守門啊!”丁儉笑看著兩人中的那個年紀較大的家丁,道。
被稱做丁福兒的家丁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看了丁儉半晌,突然大叫了起來:“大郎君,是您嗎?您回來啦!”
丁儉身后的丁偉丁雄兩人探出腦袋,笑道:“丁福兒,還認得我們兄弟嗎?”
丁福兒大叫一聲,轉身便跑,砰的一聲,腦袋重重地撞在門上,瞬間鼓起了一個包,他卻是不管不顧,一把推開了大門,便向內里跑去。一個不防,腳在高高的門檻之上一勾,又跌了一個狗吃屎,在門外幾人瞠目結舌之中,丁福兒一躍而起,向內狂奔,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家主,夫人,大郎君回來啦,大郎君回來啦!”
丁儉搖頭苦笑,帶著丁偉丁雄二人踏進了大門。
安靜的大宅子,忽然之間便活了過來,到處都能聽到急驟的腳步之聲。
片刻之后,大堂之內,已是擠滿了丁氏一大家子人。
丁儉的父親,丁氏家主丁慈看似大馬金刀的坐在大堂中央,但放在八仙桌的一只手,小拇指卻在不停地彈動著,另一只手攏在袖子中放在腿上,卻是看不清狀況,八仙桌的另一側,滿頭銀發的丁老夫人紅了眼眶,兩只眼睛卻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黝黑的丁儉。
“父親,母親,兒子不孝,讓您二老操心了。”丁儉跪在地上,重重地向父母親叩了三個響頭。在他身后,丁偉丁雄也是跪倒在地上,向丁慈叩首。
別看他們現在已經身居高位,但他們原本的身份,可都是丁氏的家生子。
“起來吧,都起來吧!”丁慈點了點頭,“回來了好,回來便好。”
丁儉起身,轉頭看向丁老夫人身側站著的一個婦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夫人,這些年,辛苦你了。”
這個婦人,是丁儉的夫人,荊南節度使的嫡親長女,此刻看著丁儉,身體微微顫抖,眼中卻是淚水長流,嘴唇囁嚅著,卻是說不出話來,在她的身邊,一個大約八九歲的男孩,正縮在母親的身后,探頭探腦地看著丁儉。
他是丁儉的兒子,丁儉走的時候,他尚在襁褓之中,歸來之時,卻已經這么大了。
丁儉環顧左右,他們長房這一支,差不多都到齊了。當下便抱拳團團一揖,一個個地叫了過去,這些人也都紛紛還禮。
丁偉丁雄兩人卻是四處張望著,沒有看到自己的家人,眼神之中不免有些惶急。
“丁偉,丁雄!”丁慈招了招手,將他們二人叫到了跟前。
“家主!”二人躬身道。
“這些年你們陪著老大,受苦了。”丁慈道。
“不敢,倒是公子在照顧著我們。”二人連聲道。
“如今你們在北邊,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有了官身的人,你們的家人,自然也不能再在我家為仆,所以呢,我便在外頭給她們置了宅子安頓了下來,你們卻先回去見見家人吧!”丁慈揮手叫來了兩個家丁,“讓他們領著你們去。”
丁偉丁雄二人看向丁儉,見丁儉點了頭,這才歡快地向丁慈拱手道:“多謝家主,那我們便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晚間帶著老婆孩子過來,家里會設宴給你們洗塵!”丁慈笑著道。
“是!”兩人再次躬身,在那些家丁們羨慕的眼神之中,大步離去。
七年之前,他們跟著丁儉離去的時候,只不過是丁宅里兩個服侍大公子的家丁而已,只不過是有一身好武藝罷了,七年過去,卻已經是將過去的同伴甩得無影無蹤了。
跟對人,有時候,真得很重要呀!
丁儉在北方,雖然七年未歸,但每年總是還有信件回來的,只不過因為路途遙遠,中間又有偽梁阻隔,信比較少而已,但大致的情況,還是清楚的。
丁儉在北方,可是一路做到了河中府的刺史,河中府那是什么地方?河中府的刺史,過去可是相當于一路節鎮的。而丁偉丁雄兩人,以一區區家丁身份,都做到了游擊將軍,昭武校尉,算是鯉魚躍龍門。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本來也是家中仆婦的這兩家,丁家立時便在外面給置了宅子,撥了田產鋪面丫頭仆人給養了起來。
只是沒有想到,他們突然就回來了。
一般人想不到內里的情況,但做這一家之主的丁慈,怎么會不知道這內里必然是有著大文章的呢!要不然,以丁儉如今在北方的地位,怎么會不聲不響的突然就回來了?
“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你岳父了,還有二房三房,大概晚間,他們都會過來。”丁慈道:“你剛剛回來,晚間我們再詳說吧,現在你和你媳婦兒先回去吧!”
“是,父親!”丁儉躬身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