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雨抬頭看著上方,不禁低聲嘀咕。
“不會是敖烈和敖謹吧…沒想到這段時間他們倒是很活躍。”
盡管聲音很,但在這里,仍能被水色和水仙聽到。
水色沒有說話,而是順著老龜目光所及之處盡力望去。
只可惜,她仍然看不到這方世界以外的地方。
她不知道的是,眼前自稱“武”的老龜,僅僅是玄武的一縷神獸之魂所化。
就在水色以為老龜還會說些什么的時候,它竟然懸浮在水中,再度昏昏沉沉睡去。
似乎在這無盡歲月里,它也早就困倦了。
水仙正準備上前叫醒它,卻被水色攔下。
于魚于水,它都曾付出過很多…如水色這般純善之水,顯然不忍心,再擾它清夢。
“我們出去看看!既然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那就不必再吝惜羽毛,我不會逃避…”
話落。
桃花魚符再現三色光芒,似乎要將這萬丈空間內的一切,都籠罩其中。
水色向著老龜深施一禮,又轉過頭看了一眼,那顆屬于魚臨淵的“往生珠”。
似乎看到了曾經的水月,也看到了那時的龍魚。
還沒等左丘雨和水仙向老龜表達敬意,三女已被桃花魚符帶著,化作一道妃光離開了這里。
原本緊閉雙目“熟睡”的老龜,再度睜開眼,精神抖擻,全然沒有剛才那般倦怠。
可實際上,只有它心里清楚,這是最后一次以氣化形。
望著冷清的四周,似乎這里只剩下靜靜躺在那里的彩貝,還有老龜自己。
這時。
老龜原地旋轉三周,頭和四肢同時縮回殼里。
一道靈光閃現,水底只剩空空蕩蕩的龜殼。
而在龜殼前方,則靜靜地站著一個女子。
藍綠色的長發拖在身后,超過三丈。婷婷裊裊的身姿,任誰也無法將她和之前的老龜聯系在一起。
與凡人不同的是,她的臉頰兩側沒有耳朵,鼻子遠比常人很多,渾身上下也不是光滑的肌膚,而是一片片晶瑩的鱗甲。
她緩緩走向彩貝,長發在身后飄散開來。
距離彩貝只有三步之遙時,她停下腳步,莞爾一笑。
“你曾說,我們兄妹應該是這世間活得最久,也最不孤單的…”
“你還說,只要將這里當作龍魚降生之地,三界就會一直存續。”
“其實我并不在乎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哪怕一心同體的玄武只剩下我武妹,也會信守諾言…”
女子說著,口中劇烈咳嗽,嘴角有一絲晶瑩的液體流出,遇水消融,變作星星點點的光,隨水波流走。
緊接著又是幾聲咳嗽,女子已有些站立不穩,伸手扶在彩貝的殼上,勉強挪了過去,轉身靠在那里。
修長的睫毛如同冰花,明顯比剛才少了太多神采。海藍色的眼睛有些萎靡,似隨時會再次緊閉,永遠不會醒來。
她剛才那一番自言自語,顯然不是說給自己聽的,更不是說與那沒有靈性的往生珠。
雖然在她眼中看不出遺憾,可那散落在此地的聲音,總有些落寞。
就在她彌留之際。
在離她不遠處,顯現出一條魚。
通體玉白,三丈大。若水色還在此處,定會一眼認出它是魚魂,而且是跟尋常的白魚完全不同的魚魂。
見到白魚出現,即便女子閱盡滄桑,此刻也有淚花在眼中閃動,用盡氣力睜了睜眼,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很精神的樣子。
“這里又沒有屬于你的往生珠,何苦還特意跑一趟,難不成是來接武妹走的么?咳…咳…”
白魚徐徐游動,靠近女子,和她四目相對。
它輕輕張了張魚嘴,一個氣泡隨之破裂,四周響起渾厚的聲音,竟然屬于一位男子。
“辛苦你了!”
武妹輕笑著搖頭,似乎在說不辛苦,也似乎在告訴白魚,她真正想聽的不是這句。
白魚凝望著她,片刻沉默。
似乎一切都已無需多言。
感覺到自己時間所剩不多,武妹還是率先開口,盡可能壓低聲音,想讓自己能在白魚面前,多說幾句。
“玄哥他…”
“我知道。自千年前龍魚一族遭逢變故,他便棄明投暗!”
“你別怪他。”
“即便魚和水,也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何況是你們玄武兄妹。
只是玄武一心同體,你如今壽元將盡,也是因他而起。”
“我沒事…咳。”
“你呀,事到如今還嘴硬。只可惜,我早已是死魚一條,無法把你這神獸送去輪回…”
“還能見你一面,武妹就已心滿意足!”
白魚聽聞此言,忽然轉身,似乎不愿再面對這樣的武妹。
可它越是如此,武妹的臉上笑意越濃。
她知道,它在乎。
白魚的聲音悠悠響起,帶著一抹難言的復雜。
“你就不恨我,為何沒有選擇你,而是選擇了一個壽命不過百年的凡人女子?”
“我若連這些都看不透,豈不是妄為‘武尊’。
我只是想知道,這一切都值得么?”
白魚慢悠悠地轉身,看著它眼前這位行將漸遠的“奇女子”,沒有回答。
在它心里,不是沒有答案。
只是不知如何回她。
對于這世間其他生靈來說,它所有的選擇都值得。
可對魚和水而言,這一切又都顯得那樣單薄。
甚至經不起任何推敲,容不得半點遲疑。
武妹會心一笑,沖著白魚無聲地吐出幾個字,身形瞬間渙散。
看著女子的音容笑貌在自己面前飛逝,白魚猛然游開一段距離,似不敢再看。
但在瞬間的猶豫之后,它還是重新游回她跟前,用玉白的魚鰭,輕撫著她已經消散大半的臉頰。
不到一息時間,白魚面前已不見女子身影。
那個與白魚相識太久的武妹,自此歸于混沌。
回想著女子臨終前掛在嘴邊的幾個字,白魚對著眼前的流水,微微張了張嘴。
“抱歉…魚無念身為伊始之魚,給不了你更多回應!但也不會讓你白白死去…”
說著。
三丈大的白魚,渾身爆發出純凈的光芒,如純凈的水一樣無色。
無色之光頃刻間照耀每一個角落,令那些沉寂在水底的“往生珠”,齊齊顫抖。
唯獨躺在彩貝中間的那一顆,在這無色之光中紋絲未動。
白魚似有意而為,將其留在那里。
而那些珍珠一樣的往生珠,卻隨著水流漂起,在白魚周圍形成漩渦。
白魚突然張口一吸,無數往生珠井然有序地飛入它腹中。
雖然這些往生珠沒有一顆屬于白魚,但它作為唯一擁有意念的魚魂,顯然知道往生珠的用處。
每一顆,都具備萬年的弱水精華。
每一顆,都足以使一條龍魚續命一次。
只是代價,太過巨大。
白魚回想著無盡歲月里的種種,魚目緩緩閉上。
“就讓我這伊始之魚,為你抹去后患吧!剩下的,交給你了…”
聲音落下,白魚身上泛起水波,竟然有六色之多。
隨即身上出現細的鱗片,生出四爪,額頭上擠出三對茸角,魚臉也變成那張憨厚的娃娃臉。
當白魚完全變成龍魚的那一刻,三丈身形驟然變,如一道光飛向彩貝…
片刻后。
一切歸于寧靜。
十丈大的彩貝依然如初,離它不遠處還有一塊空蕩蕩的龜甲。
只是那一顆屬于魚臨淵的往生珠,已不在是之前那樣透明。
往生珠內,多出一條只有蝦米大的龍魚,在里面游來游去。
它會不時地向外張望,也會偶爾一動不動。
仿佛它早已不記得自己是誰,又為何出現在那里。
唯獨那張娃娃臉上,似寫滿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