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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八聞 水是水非

  龍魚之名,會決定其畢生宿命。

  如魚為池,注定要成為天池池老。

  而魚為淵,即便是魚主,也會陷入情劫,最終成為極惡之淵。

  至于魚臨淵,成為這世間唯一一條龍魚,再面對“極惡之淵”,似早已被命定。

  足足半個時辰。

  尸祖的言辭都好像在闡述極為尋常的事情。

  可那萬千雷絲,早已在它手腕腳踝勒出白骨。

  沒有太過動地的氣勢,只有一朵由雷絲交織而成的雷花,掛在地界夜空。

  尸祖那精瘦卻布滿尸紋的身體,猶如雷花之蕊,承受著無法被感受到的酷刑。

  隨著時間流逝,圍繞在它周身的瘴氣逐漸稀薄,那玄尸身影也早已不見。

  終于。

  尸祖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泰然自若,遠轉靈力,抵御著雷絲對自身的侵擾。

  蒼老的聲音微微停頓,尸祖看了眼下方的魔君和水色,似下定決心把它看到的如數道出。

  “魚為淵作為魚主的時間,也不過數萬年。彼時,所喚水靈的靈號,只有寥寥數十…”

  言至此處,尸祖那對尸瞳仔細盯著魔君,似要看穿那骨面之后,屬于水月的表情。

  忽然。

  尸祖咧開嘴,露出古怪地笑容,仰頭看向那些懸在高空的嶙峋怪石。

  只見一個個古樸的陣法,在怪石底部顯現,沿著雷絲墜向尸祖的位置。

  靠近尸祖的陣法相互碰撞,又再次融合,繁雜的同時,也自空中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

  似乎,想要將尸祖封在其中。

  眼見此情形,水色有些按捺不住,而更多的是無計可施。

  她不知道,那些怪石究竟是什么,為何要“阻撓”尸祖道出隱情。

  已經默默記下這一切的水色,自然聽得出,尸祖尚未說完。

  恰在水色看向魔君時,一個屬于尸祖,卻稍有分神的聲音,從夜空中落向耳畔。

  如雷聲,如風聲,如呼吸聲。

  “那數十個水靈里,就有未成為魔君的你…可惜,憑借斯的術法,看不到氣泡里的名字,亦不知,你所誕龍魚為誰!”

  面紗之下,水色有些水容失色。

  她深知尸祖本就無情,更不會遭受天罰而撒謊。

  聯想到魔君聽聞“新魚主”之名的反應,一個大膽而不失合理的猜測,在水色那弱水所化的心里,形成漩渦。

  水月誕下的龍魚,莫非就是那條傻魚?

  曾想知道,它是否也像凡人一樣擁有親“人”。

  曾想知道,它到底經歷什么,會如此健忘。

  可越接近那條傻魚的曾經,水色發現自己愈發無法理解。

  她第一次知道。

  弱水是可以歷經萬年,誕下龍魚的。

  她第一次知道。

  龍魚與弱水,亦可以擁有像凡人一樣的關系。

  可是。

  她看著魔君,亦或看著曾經的水月,眼眸中卻多了些復雜。

  魔君始終盯著尸祖的方向,一言不發。

  既然尸祖甘愿冒天譴的風險道破天機,魔君并不會自作多情,為其擔憂。

  只是。

  魔君內心那屬于水月的聲音,正因為尸祖剛才那句話而哭泣。

  似她知道,所誕龍魚是誰。

  此時。

  夜空中無數陣法重疊,不斷擠壓著尸祖所在的空間。

  萬千雷絲不斷收縮,將被陣法圍困的尸祖纏繞成巨大的“蠶繭”。

  直至最后。

  仍有尸祖的聲音,由遠及近。

  “這‘死地’處處與斯過不去,斯只是說些該說的話而已!大劫已至,斯看爾等如何明哲保身!”

  “言盡于此,改夜再會!想必剩下的就算斯不說,魔君心中也如明鏡一般。”

  “姑娘,拿好折扇,盡快離開這里…說不定下次再見,斯已被邪惡侵蝕,不得不做爾等對手咯…”

  “尸轉之術,七夜!”

  地界的夜。

  也重新歸于寧靜。

  無論是弱水以西,還是弱水以東,皆在青色的月光中,一如從前。

  只有夜空中,之前尸祖的位置,多出一塊如同懸空島嶼的怪石。

  乍看,同那些嶙峋怪石并無二致。

  若不是水色親眼目睹,又豈會相信尸祖被“封”在其中。

  桃夭妖擺弄著手里的折扇,倒是覺得這“老不死”,也沒有那么討厭。

  魔君看向水色。

  水色看著魔君。

  魔君腳下的冥蛇陡然化作郁郁魔氣,融入那一身黑袍中。

  片刻后,魔君那魔性的聲音,如一中年男子般老成。

  “它畢竟是尸祖,早已習慣了玩這種把戲。三界多事之秋,你們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

  水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似想看透眼前這位魔君。

  “可我還是不懂,你跟魚主究竟是何關系?”

  “你指的,可是水月和魚主?”

  “切莫理解錯了!黎末就是黎末,水月也是水月。若你問我與魚主是何關系,我的回答是:之前沒有!”

  “那,我還是問水月。”

  “她所誕龍魚,的確和魚為淵關系匪淺,但卻算不得凡人那樣的父子!而水月自己,也算不得魚為淵之妻,稱得上一半龍魚之母!”

  水色不再多言,似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也似她覺得,這些聽來的,遠不如繼續尋覓下去來的真實。

  “謝謝!”

  她想象著那條傻魚吐泡的樣子,慷慨地擠出兩個字。

  不論此刻站在那里的是水靈水月,還是魔君黎末,她這句感激的話,都意味悠長。

  她聽到了很多,和“魚主”有關的秘密。

  也明白很多,和“傻魚”記憶有關的消息。

  她還記得他摘下魚面時的樣子,也還記得七息之后,宿命有多可怕。

  弱水皆為姐妹。

  可自今次起,她再也不知如何開口。那些她在凡人書里學到的東西,讓她清楚地知道:何為長幼,何為尊卑,何為倫理。

  似除了身邊的水仙,再也挑不出“姐妹”。

  沒過多久。

  魔君先行離去,只留給水色一句:早些離開地界。

  月色之下,弱水之上。

  青紅兩條妖龍風馳電掣,牽著花輦直奔萬妖林。

  水仙坐在花輦內,對白弋五妖嗤之以鼻。

  水色卻和桃夭妖一并站在桃花最高處,將弱水兩岸的一切收盡眼底。

  仍是那一株桃花,仍是那一襲白衣。

  而水色卻仿若,從未在意那些灰暗的經歷,只將那些與他息息相關,欣然留在心底。

  恰在此時。

  花輦內傳來水仙的驚呼聲,帶著諸多不可思議。

  “什么?你們是擅作主張,偷偷前往人界,求魚主賜水?”

  白弋沉默不語,白尺捂著耳朵。唯獨白靈此時面帶愧色。

  花輦上的水色聞言,面紗下微微翹起的嘴唇,此刻笑意更濃。

  為了盡快趕到萬妖林,她讓桃夭妖一快再快,似發現了什么急不可待的事情。

  弱水,依舊分成三色。

  只是花輦所過之處,中間淡藍色的弱水變寬,而灰色和血色變窄。

  在之前水色遇到魔君的地方,那封住尸祖的陣石,突然一陣震動,又再次變得寧靜。

  而在臨近弱水的西岸邊,幾具殘破的骸骨忽然拼接在一起,四周的瘴氣蜂擁而至,瞬間凝聚成有血有肉的尸體。

  尸體赤裸上身,穿著一條長褲。渾身尸紋如同紋身,此時似血脈一般不斷跳動。

  閃身,立于弱水之畔。

  經過尸轉之術的尸祖,樣貌和之前截然不同。

  看著灰色弱水之中,那短發男子的倒影,憑空抽出一把折扇,其上竟只有一條魚。

  一個冰冷的聲音自尸祖腹部傳出,猶如腹語。

  “,孰是父,孰是母,水是水非!是天地之劫難,亦是斯之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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