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初冬,平京城的氣溫就已經很低了。
便是王府中大都是習武之人,也不得不換上棉衣。
依然是微微細雨籠罩天穹,墨白獨自站在涼亭中,默默注視著雨絲落水,蕩起一陣波紋。
阿九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不多時便已入了涼亭:“六爺,車馬都已安排妥當,隨時可以出發。”
墨白輕輕點了點頭,收回盯著池塘的視線,轉身看向阿九:“我此番出行,恐怕會時日不短,你遇事可多和陸尋義商議。”
“是。”阿九躬身。
墨白沒再多說,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玉瓶遞給阿九:“這是我托玉清煉制的筑靈丸,此藥丹確有獨到之處,既可養母體元氣,又可助幼兒先天根基,此藥瓶中共有九丸,在王妃產前一個月,每三日服下一丸。”
阿九接過,遲疑了下,還是問道:“您走之前,不去看看王妃嗎?”
墨白未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府中就交給你了。”
說罷,快步離去。
阿九看看手中的藥瓶,又看看墨白在雨中模糊的背影,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明王府門前,二十名黑衣衛早已在馬背上候命。
陸尋義等人也早已等在門口。
待墨白出現,寧兒上前,將披風給墨白披上。
墨白環視眾人,沖著陸尋義點了點頭:“我走后,府中一切,便交由你全權做主。”
“六爺放心!”陸尋義抱拳領命。
墨白又看看眾人,最后眼神落在站在門口的青青身上:“在家好好待著,別惹事。”
青青嘴唇動了動,終是未曾還嘴。
“走了!”
不再多說,墨白轉身上了馬車。
馬蹄聲響,很快數十騎便消失在王府門前。
待人馬走遠,再也望之不見時,視線盡頭,又突聞馬蹄聲響。
陸尋義和阿九運足目力,透過雨簾,只見數輛馬車正疾馳而來,看方向正是明王府。
陸尋義看了一眼那馬車上的標志,回頭與阿九對視一眼。
“是內閣的車?”阿九問了句。
陸尋義頷首:“軍需案殿下答應交回三司回審,這不,殿下一走,他們馬上就來了。”
阿九聞言,只是點了點頭,并不多言,轉頭招呼寧兒和青青回府。
外事是陸尋義的職權,阿九可以看,不能管。
然而,陸尋義的目光卻在轉身入府的阿九身上多看了兩眼。
他能感覺到阿九最近和他生分了,如果是從前,阿九免不得會和他多聊幾句。
可如今卻緊守規矩,一字不多言。
陸尋義微微搖了搖頭,視線從阿九身上劃開,又落在了寧兒身上,嘴角一絲苦笑浮現。
他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源自于之前的一件事。
沒錯。
此時帶著寧兒與青青回府的阿九,在一轉身背對著陸尋義之后,他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他的確和陸尋義生分了,甚至可以說他對陸尋義已經開始有了提防之心。
和陸尋義想的一樣,一切正源于之前,寧兒去將楚若才之死的真相告知王妃那件事。
說實話,在這件事發生之前,阿九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一直視作兄長,毫不提防的陸尋義,竟然會突然擺他一道。
之前王妃鬧著要出府尋楚若才,阿九實在沒辦法了,便尋陸尋義商量對策。
結果陸尋義嘴上答應幫忙,卻一轉頭就讓寧兒將真相,直接告訴了王妃。
這無疑讓阿九瞬間就坐蠟,兩面不是人了。
王爺這頭,他沒辦好差事,受到責罵。
王妃這邊,因他一直隱瞞真相,與王妃有了隔閡。
六爺那邊責罵,倒還罷了,王妃這邊的隔閡,卻將是對他的將來,影響極其深遠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將來是要替王爺掌管內事的。
一個受不到王妃信任的人,能順順利利的去替王妃打理內事?
阿九并不傻,他非常清楚這件事對自己的影響,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陸尋義為何要害他。
當然,這段時間以來,他反反復復的去琢磨,隱約間,他也有了一些想法。
陸尋義這么干,不可能只是一時興起,他們二人之間既然談不上仇怨,那陸尋義坑他,就一定是為了利益。
阿九思來想去,這整件事,要說有誰得到了好處的話,或許也只能是寧兒了。
在所有人都選擇瞞著王妃的時候,寧兒將真相告訴了王妃。
在這偌大的王府里沒有一個貼心人的王妃,從此后,算是接納了寧兒。
想通了這一點,阿九似乎便揭開了眼前的迷霧,找到了陸尋義這么干的真實目的。
是的,不止是陸尋義,凡是真正了解殿下的人,就一定會知道,殿下和王妃看似并不親近,實則王妃在殿下心中分量很重。
尤其是如今王妃又即將產子,將來王妃在王府的地位只會更穩固。
然而,鐵雄他們一眾人,與王妃之間卻始終是離心的。
陸尋義這次突然擺他一道,就是看到了靠近王妃的一個契機,寧兒就是最佳的利用工具。
寧兒是鐵雄的親妹妹,王妃能夠接納寧兒,那么王妃與鐵雄他們之間的恩怨,也就等于化解了大半。
正因為如此,陸尋義他們為了自己的將來,而選擇了擺他一道。
說實話,在想通這些后,阿九心里是很復雜的。
寧兒能夠得到王妃的信任和接納,鐵雄他們能夠與王妃和解,這當然都是阿九非常樂意看到的。
但作為一個血肉之軀,阿九實在很難接受陸尋義用這種方式。
如果陸尋義提前和他商量過,再這么干,他會同意的。
可陸尋義沒有,阿九不得不意識到,自己在他們心中終究還是個外人,并不被接納與信任。
有了心結,阿九再也難以如從前那般去對待陸尋義。
回過神來,發現已經到了內院。
寧兒和青青都已不在身邊,應該是已經進了屋。
阿九抬腳,也打算進去,可轉念間,又想到王妃望著自己時那疏遠的眼神,收回了腳步。
苦笑一聲,一陣寒風吹來,阿九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作為習武之人的他,此刻也分不清自己是身體冷,還是心里寒!
默默的在屋檐下蹲著,望著眼前的雨簾發呆。
屋內。
林素音依然臥床。
自從那天與墨白爭吵過后,她就再未下過床。
寧兒去為她準備羹湯了,青青坐在床邊,手里剝著一個橘子。
剝好后遞給林素音,林素音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又垂下了眼簾。
青青見狀,嘆了口氣,只得自己吃了起來。
不一會,寧兒進來,見青青自顧自的坐在床邊吃著橘子,頓時心中來氣,哪有不管王妃自己吃的。
不自覺的她就嘟起了嘴,青青現在對寧兒那是絕對了解了。
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又誤會了,不過她也不在乎,越發吃的帶勁,她還就喜歡看著小丫頭生氣不痛快的樣子。
“他走了?”
床上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慪氣的兩個人都是一愣,同時看向床上。
林素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抬起了頭,面色雖然蒼白,有幾分病態,姿容依然清美。
兩個人回來后,都有些刻意回避王爺離開的話題。
林素音這突然主動一提起,兩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走,走,走了!”寧兒手里端著羹湯,嘴里結結巴巴,眼神卻看向了青青。
青青無語,思緒一轉,便笑道:“走了,走了,這下也算是清凈了,不會再來惹你心煩了。”
林素音轉眸看向青青,好半晌不出聲。
饒是青青性子比寧兒外向,這下也被林素音看的有些發毛,訕笑著轉開視線不知說啥好。
好一會,林素音才終于開口問:“青青,你最近老守在我這里,是墨白吩咐的?”
“啊…”青青愣了愣,隨即回神,眼神轉了轉,立刻點頭,又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這也不完全是,我本來也沒什么地方去,過來陪陪你也挺好的…”
“她整天過來,活也不干,就是過來蹭吃的…”寧兒在一邊不滿道。
青青真是服了這傻丫頭。
再偷眼瞧林素音,只見她又垂上了眼簾,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青青起身出了門,見阿九蹲在門口,便朝他招了招手。
阿九無語的看著青青,一動不動。
“過來啊,我有話問你!”青青又招手。
阿九這才起身,兩人走遠了些。
“我問你,墨白走之前,你沒跟他說讓他來見見王妃?”青青板著臉問道。
阿九皺眉:“青青,就算是在家里,你也不能直呼王爺名諱。”
“行,我記住了,你快說。”青青不和他糾纏這些。
“我說了,只是六爺…”阿九搖了搖頭。
“他不來?”青青原地轉了兩圈,道:“他人不來,那連句話也沒交代嗎?”
“留了瓶藥丹。”阿九道。
“藥丹,什么藥丹?”青青問道。
“是給王妃吃的,說了你也不懂,我還有事,先走了。”阿九說著,便要走。
“哎呀,你著什么急。”青青攔住他:“你別以為我是沒事找事啊,要不是看你們明王府全是一群榆木疙瘩,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讓我管我還懶得管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阿九蹙眉。
“我說,你們心就這么大,墨白將大著肚子的王妃扔這里說走就走了,你們就不管王妃怎么想?”青青手指著王妃的屋子,質問道。
“六爺自有考慮。”阿九默然。
青青看著阿九:“阿九,不是我說,你們這明王府里,就一個正常人都沒有。行了,你趕緊將墨白留給你的藥丹給我。”
“青青,藥丹是給王妃吃的,開不得玩笑。”阿九毫不猶豫的拒絕。說罷,轉身就走。
“哎,你等等…”青青追上去。
不一會,兩人一起回來,房間里很快響起阿九的聲音:“這是王爺走之前親自去找玉清真人,讓他幫忙煉制的藥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