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府。
胡慶言上門了。
這是自老九登基之后,胡慶言第一次登明王府的門。
雙方正廳落座。
“閣老今日怎么有空登我明王府的門?”墨白微笑請茶,并問道。
“一直忙于公事,至今日放來探望殿下,是老夫失禮了。”胡慶言歉意道。
“國事為重嘛!”墨白笑應了一句,隨即對站在身邊伺候的阿九道:“去吩咐廚房一聲,閣老來了,中午多加幾個菜!”
“是!”阿九知道他們要談正事了,沖著胡慶言一禮。
“這怎么敢當,老夫…”胡慶言聞言連忙推拒。
“閣老難得來一趟,怎么也得在府上吃頓飯。”墨白抬斷道。
“殿下太客氣了,那,老夫再推辭,便是卻之不恭了!”胡慶言站起身沖阿九拱了拱手:“叨擾了!”
“閣老稍坐!”阿九躬身,退下。
就剩二人,客套過后,茶杯放下,墨白道:“閣老此番登門,想必不止探望吧。”
胡慶言也正了正面色,點點頭道:“殿下,老夫此番過來,確實還有點事,要與殿下商量。”
“但說無妨!”墨白頷首。
胡慶言收斂神容,嚴肅道:“近幾日,殿下查軍需案,至今不過三四日,已連斬百余人,其中在朝有品級者便多達三十六人,六部均有牽涉,此事已引起朝野震蕩,如今朝中可謂是人心惶惶,不知殿下如何看?”
墨白聞言,沒立刻出聲。
他豈能不知胡慶言此番上門是為何,這次軍需案,墨白是動了真格的。
雖然墨白在朝中沒有人脈,有些吃虧。
但好在是從多年前開始,墨白就已經開始在京中落子。
如當初放在三皇子府上的江陵先生一樣,這一次,他也是真正要殺一殺貪腐軍需的風氣。
所以他不止動用了這些向來不動的人手,更是讓道門輔助調查。
別小看道門,京中但凡上了品級的官員家中多多少少都與修行界有所往來。
許多隱秘事修行界都有參與,有道門的情報支持,再加上墨白自己的渠道,以及張邦立那邊這次也提供了一些幫助。
還是讓墨白在短時間之內,就查出了多人。
本來墨白就有心要順帶給胡慶言一點教訓,所以這次被從嚴從重處理的也大都是胡慶一黨的人。
眼看著墨白沒有收手的意思,胡慶言顯然也終于還是坐不住了。
“閣老應當是知道我的態度的,若是其它事,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了,唯有抗蠻這件事,我的態度從來就只有一個。”墨白緩緩說道。
胡慶言苦笑一聲:“對于敢在軍需上伸手,給抗蠻添堵的人,老夫也一樣深惡痛絕,只是還請殿下體諒一下,正所謂治大國若烹小鮮,如今國事不寧,人心各異,這時候如果當真掀起大案,只怕會引發更大的騷亂。”
墨白聞言不語。
胡慶言見狀,嘆了聲,繼續道:“殿下可知,如今朝野上下,對于殿下此番查案,也是各有物議?”
“什么意思?”墨白問。
“是這樣,老夫聽聞,最近在京中有一人家,經常會有朝官大車小車的跑去送禮。”胡慶言斟酌著言語道:“更有謠言稱,那戶人家其實是殿下的外門…”
“哦,還有這回事?”墨白不動聲色。
“殿下的品性,老夫自然是相信的,只是這般謠言四起,難免會讓不明真相的人誤會,如今朝中就有不少人信了,一些清廉官員甚至為此焦頭爛額,深恐因為沒有給殿下送禮,會被送上斷頭臺。”胡慶言表情沉重道。
墨白眼神微瞇:“那依閣老的意思,這案子不能再查了?”
見墨白神情不對,胡慶言心中微凜,他其實心里有數,在抗蠻這件事上,最好不要扯墨白的后腿。
“不是不查,案子肯定必須繼續查,只是不能再如之前那般查…老夫建議,案子還是要經三司會審,如此,既能讓清者安心,也能讓污者服氣。”胡慶言道。
“閣老,恕我直言,如果三司會審,恐怕查不出幾只小魚小蝦。”墨白直言道。
“殿下,您這話老夫明白,但還是要說,國朝既然存在各職能部門,就當按職能行事,否則,從長遠看,殿下這般行事,于國不利!指揮讓職能部門成為擺設,影響朝堂正常運轉,如此實非好事!”胡慶言面容嚴肅,聲音少見的沉重。
不得不說,這話倒是讓墨白有些沉默了。
半晌,墨白道:“正所謂亂世用重典,閣老,非我不明事理,只是您看看,不過幾日間,我查出的蛀蟲,一個比一個駭人聽聞。”
說著墨白舉起一根手指:“西江三大糧倉,一個火燒,一個雨淋,軍糧全部消失無蹤,該不該殺?”
“工部六千金幣,打造了二十六支弓!該不該殺?”
“一百八十車傷藥運到蘇北,還剩不到八十車!該不該殺?”
“兵部籌建三萬新軍,實際空餉二萬人!該不該殺?”
“再說閣老您主政的吏部,在地方上,竟然大都是商人擔任軍需調配官,他們就用著軍需官的身份,在官兵的保護下,一路拉著糧草物資,沿途做買賣,到了戰區,他們車馬已空,用銀錢賄賂軍中了事。這一路既賺了大錢,還能升官發財。”
說到這里,墨白壓住脾氣,目視胡慶言:“閣老,且問一句,這樣的后勤,你讓方有群,讓前方的戰士如何打勝仗?這樣的犯官我不查處,這國朝還能撐幾日?”
話到這里,胡慶言深深吐出口氣,他知道,墨白查案的決心是阻止不了了。
“殿下所言極是,這些罪行的確是觸目驚心,只是殿下乃是醫者,當知病急也不能亂投醫的道理,這國朝如果能夠單單靠殺便能振興,那倒也簡單了。”胡慶言長嘆道。
墨白收斂脾氣:“那閣老覺得,如今該怎么做?”
胡慶言心知,該自己表態了,微默后,他開口:“殿下,如果您相信老夫,就將這案子交回三司,當然,還是由您主審,內閣、軍機也派人從旁協助,如何?”
墨白做沉思狀,沒出聲。
胡慶言再道:“還有,關于方有群的事情,內閣這邊也認為需要從長計議,的確由于后勤的諸多問題,前方將帥也確實很不容易,他們的戰略決定,我們需要多做考慮。”
聽到這里,墨白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門外。
阿九的身影馬上出現,走進來,請二位去用餐。
餐后。
胡慶言離開,陸尋義和阿九陪著墨白回到正廳。
“胡慶言妥協了。”墨白緩緩道:“他答應幫忙調查軍需案,接下來和他配合著來吧。”
陸尋義點點頭,但并沒放松:“他雖然答應幫忙調查軍需案,但方有群如今已經被架在了火上烤,就算胡慶言答應幫忙說話,也不是辦法,方有群的問題不在朝中,在民間,在百姓之中。”
“一步步來吧,這些犯官的事跡,不用遮掩,直接公之于眾,雖然會折損國朝威望,但多少能夠為方有群博得一些同情。”墨白沉聲道。
“這恐怕不容易。”陸尋義苦笑:“胡慶言不會答應的。”
“他當然不會答應,如果這些事全部公之于眾,他這個首輔也沒臉在做下去了。”阿九在一旁點頭。
“方山不就挺在行傳播消息的嗎?讓他在民間用小道消息的方式傳播就好,有一顆顆人頭做為佐證,百姓會信的。”墨白道。
“也只能這樣了。”陸尋義點頭。
“京中就交給你們了,我準備啟程前往西江了。”墨白道。
“現在就走?杜鵑那邊說,他們正在計劃…”陸尋義對墨白離開京城,心里總有點不放心,想再拖延一下。
“我知道。”墨白點頭:“正因為如此,我才想提前趕到,如果有機會,我看看能否幫方有群再取點籌碼。”
“這萬萬使不得…”陸尋義和阿九一聽,兩人幾乎同時臉色大變,齊聲反對。
他們怎能聽不出,所謂的取點籌碼,這是要幫方有群去殺敵啊,而且還是要拿敵軍重將首級來保方有群的命。
“行了,我心里有數。”墨白抬手阻止他們再說,又道:“這一趟出京,不止是為了方有群,吳帥那邊我得親自去一趟,必須去看一看,咱們這么多年的準備,究竟如何了,馬上就到了見真章的時候了。”
陸尋義和阿九心中正無比擔憂,可一聽這話,兩人又立馬神情一振。
早在很多年前,殿下就已經開始為今天做準備。
這么多年下來,唯一暴露出來的,只有遍布全國的藥行生意而已。
“殿下,要不要和吳帥先通氣!”陸尋義興奮的臉色忽緩,問道。
墨白抬頭看向他:“還是打個招呼,吳帥如果有異心,打不打招呼,都一樣。”
陸尋義沉吟了下:“小心駛得萬年船,殿下這趟恐怕不能單槍匹馬。”
“嗯。”墨白略微思索:“我會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