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太醫從眼前經過,沈衣雪的心就再次沉到了谷底,無聲地看了前面的女帝靈馨一眼。
女帝靈馨,在沈衣雪為褚揚承“止”了血之后,幾乎是立刻就傳喚了太醫前來,究竟不放心接下來褚揚承沒人照應,還是不相信沈衣雪?
然而,女帝靈馨不開口,沈衣雪也就只能是猜測。
兩個人,一前一后,一個氣度雍容,徐娘半老,一個風華絕代,卻猶帶著少女的稚嫩,就如同一株盛開的牡丹,與一朵未曾完全綻放的素色菡萏,不同的氣質風韻,仿佛出于兩個不同的時空。
就如同現在的沈衣雪無法看透女帝靈馨一樣,現在的女帝靈馨對于沈衣雪也未必肯敞開全部心扉,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在桃林當中無目的的漫步。
沈衣雪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聽著鞋底踩在細草上發出的沙沙聲。
不知何時,女帝靈馨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沈衣雪。
久居上位所形成的威壓,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生出一股壓迫感來。她的雙眸漆黑中帶著睿智,似乎能能夠直刺人心:“雪兒。”
此刻的靈馨,一國之君的威儀展露無疑,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然而沈衣雪卻仍舊是一臉平靜地對上了她的眼睛,神色鄭重,語氣平靜:“靈馨。”
她仍舊是喚她“雪兒”,她也仍舊是喚她“靈馨”,然而時空轉換,終究是有些感情不一樣了。
女帝靈馨的眼底有一抹詫異懊惱一閃而沒,卻如同一顆細小的石子投入水中,連水波就未曾漾起,就消失不見。
她又盯著沈衣雪的眼睛片刻,才決定開門見山:“你與單天鷹,究竟瞞著我做了什么?”
沈衣雪心底輕嘆:“陛下認為,我與單將軍隱瞞了你什么?”
女帝靈馨的臉上現出一絲薄薄的怒意來:“為何要瞞著我,去刺殺褚揚承?”
她希望能夠從沈衣雪的臉上看到一絲慌亂和不安,結果沈衣雪卻仍舊如同一潭湖水般平靜:“陛下確定,刺殺褚揚承的人,就一定是單將軍?”
每一個稱呼的轉變,都代表著情緒和立場的變化,沈衣雪明白,靈馨也明白。
而這,也是讓女帝靈馨幾乎都要惱羞成怒的原因!
她覺得自己始終都比不過沈衣雪,當年是,現在仍是,即使她貴為一國之君,萬民敬仰,也仍舊比不過一個小小的民女!
她也知道褚揚承有問題,可單天鷹和沈衣雪,明知道褚揚承有問題,卻寧愿背著她去做一些小動作,卻不肯將問題和盤托出,三個人來商議對策!
而沈衣雪,到了最后,竟然還十分客氣疏離地用了“單將軍”這個稱呼!
憤懣,不甘卻又無奈,女帝靈馨深吸了一口氣,漆黑的眸子似乎在噴火,即使眼淚也無法澆熄。她瞪著沈衣雪,一字一頓:“我問的是:你們,為,何,要,瞞,著,我?”
沈衣雪當然是不想瞞著靈馨的,只是,她不過是稍稍給靈馨提了一下修真界合并入人界的事情,而且還是靈馨已經親眼見證的事實,靈馨就已經心慌意亂,更何況是個身份神秘的褚揚承?
她自己到了現在都看不透褚揚承的身份,又該如何向靈馨提起?
而且,她也只是想要單天鷹尋找機會,試探一下褚揚承,何至于就成了與單天鷹刻意隱瞞靈馨?
不過,沈衣雪也能理解此刻靈馨的委屈和不滿,也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情她做得不太妥當,有欠考慮。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又不知該如何向靈馨解釋。畢竟,單天鷹是她與靈馨之間,一個永遠解不開的結。
這件事情,哪怕換做另外的任何一個人去做,靈馨都不至于會如此激動吧?
只是,褚揚承又是如何得知,她與單天鷹計劃著試探,并且還順水推舟,直接就反咬一口的?
還是說,褚揚承對此并不知情,本來就沒打算去尋找北海懸冰,答應下來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然后設局誣陷單天鷹,順勢回歸?
究竟是巧合,還是刻意?
沈衣雪皺眉思索,卻始終沒有任何頭緒,就如同在一團迷霧當中轉圈,卻是怎么也找不到方向,走不出來。
“雪兒!”見她久久不開口,女帝靈馨心中惱意更甚,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沈衣雪這才猛地驚覺,靈馨還在等她的回答。只是,她是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對方的問題了。
即使是貴為九五至尊,一代女帝,獨攬江山,卻也一樣看不破兒女情長,一旦涉及,仍舊不免亂了方寸,一時忘記自己的身份和責任。
沈衣雪心中輕嘆,思緒和目光悠悠,卻是不自覺地飄向了準提峰的方向。
那里,有三個男人,正在用他們的方式,想要為她承擔本該屬于她的責任!
且不要說他們是否能夠承擔起來,即使能,她又怎么忍心?
正在糾結的時候,有腳步聲急匆匆地傳來:“陛下,單,單將軍…”
本來還一臉薄怒的靈馨頓時變了臉色,就連聲音的強調都變了:“他怎么了?!”
說話的時候,一個隨從已經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雙手沾了不少血跡,一張胖臉煞白,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離著靈馨還有五六步遠,就“撲通”一頭栽到在地!
沈衣雪也被這個隨從的樣子給嚇了一跳,又見他雙手沾的鮮血不像是自己的,情知肯定是單天鷹出了事,不過礙于靈馨,也就不好表現出急切的神情來。
她心中輕嘆,自己與靈馨之間,終究是存在隔閡的,而單天鷹,就是這一切的源頭。
“大將軍身受重傷!”那隨從汗透重衣,渾身顫抖,“叛,叛軍…”
沈衣雪聽的一愣,有些不明白這報信隨從的前言不搭后語。明明在說單天鷹,怎么突然就冒出個“叛軍”來?
然而作為女帝,對于這兩個字卻是異常敏感,靈馨的臉色登時就變得十分難看,一彎腰竟是將那報信隨從的衣領子揪了起來,喝道:“你說什么叛軍?說清楚!”
那報信隨從本來就慌亂,此刻被靈馨一呵斥就更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完整,戰戰兢兢,磕磕巴巴:“慕,慕,慕…”
沈衣雪見靈馨急切,忙小聲提醒:“去問單天鷹!”
靈馨楞了一下,這才如夢初醒,一把丟下那報信隨從,抬腳就走:“帶路!”
那報信隨從如蒙大赦,手足并用,連滾帶爬地起身,引著靈馨和沈衣雪就到了一處帳篷之前。
沈衣雪甚至在帳篷的門簾處看到了蹭上去的血跡,她忍不住心中一驚,對于單天鷹的傷勢不禁有些懸心起來。
單天鷹的內力,當初還是她親手以銀針提升的,雖然當時因為人界規則,以及單天鷹自身體質的種種限制,并未達到真正最佳的狀態。然而只要稍加鞏固,卻也絕對是不容小覷。
更何況再加上這十幾年的磨練,只能比之前更強才是。
可如今還沒有見到單天鷹的人,就先見到了斑斑血跡,這得是什么人,才能將他傷得如此嚴重?
沈衣雪心中思忖的時候,就已經隨著女帝靈馨走進了帳篷當中。
又是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鋪面而來,卻比之前見褚揚承的時候,不知濃重了多少倍!
“單…將軍!”
因為是隨在靈馨身后,沈衣雪并沒有立刻看到帳篷內的情景,卻首先聽到了靈馨慌亂失態的聲音,以及略顯嘈雜的腳步聲和人竊竊低語的聲音。
還沒看到單天鷹的情形,沈衣雪先被靈馨這一聲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的朝一側移了移腳步,登時被眼前的情景震驚得發不出聲音來。
眼前看到的,哪里是單天鷹,分明就是一個血人!
大大小小的傷口,在他身上縱橫交錯,一時間根本就數不過來,洇出的鮮血早已染遍全身,根本就看不出一塊完整的皮膚。甚至,有些地方,已經連白骨和內臟都暴露了出來。
幾個太醫圍在四周忙碌著,這是聽到了女帝靈馨的聲音側了側身,沈衣雪又恰巧從靈馨身后走了出去,這才看清。
看到女帝靈馨,幾個太醫下意識地想要行禮,被靈馨一聲呵斥:“趕緊救人!”
幾個太醫這才躬了躬身,又急忙去看單天鷹。
沈衣雪看了看靈馨,靈馨的目光充滿焦慮和不安,只望著單天鷹身上猙獰交錯的傷口,卻是根本就沒有再提叛軍的事情。
而被幾個太醫再度包圍起來,已經快要陷入昏迷當中的單天鷹,也聽到了女帝靈馨的聲音,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動了動身子,扭頭朝靈馨的方向咬牙吼道:“原西漠,慕容氏…反叛!”
這幾個字幾乎用盡了他最后的力氣,斷斷續續地吼出來之后,單天鷹竟是頭一歪,完全昏死過去!
西漠,慕容氏!
沈衣雪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這幾個字所代表的含義,就覺得心頭突地一跳,緊跟著耳畔傳來靈馨憤怒的聲音:“你們都發什么楞,趕緊給單將軍止血!”
單天鷹拼勁全力說出這幾個字,扯動了頸部的傷口,鮮血瞬間如同噴泉一般涌出。
可偏偏,本來忙著給他止血的幾個太醫,被他這個消息給嚇得雙腿一軟,完全忘記了手底下要做的事情!
沈衣雪此刻哪里還顧得上靈馨會不會誤會,一個箭步沖過去,就將兩個呆若木雞的太醫推開,同時道i:“銀針!”
靈馨比那幾個人太醫反應更快,又朝著其中一個太醫吼了一嗓子,那太醫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地轉身,捧了一套銀針過來給沈衣雪。
沈衣雪剛將銀針捏在手中,第一針還未落下去,就聽帳篷之外有人稟報:“陛下,褚國師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