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蝶兒的頭上,冒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只是不知是斷臂疼得厲害,還是心中太過驚懼。
他嘶聲哀求,說很多事情他也不知情,說他雖作惡多端,卻始終不曾欺瞞沈衣雪,說他雖生無可戀,卻還想要找回不知淪落何處的…
說到后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身子一軟,竟是直接昏迷了過去。
這個時候的粉蝶兒,自然還不能死。
單天鷹于是吩咐手下,就近將粉蝶兒先抬到李府尚未被破壞的房間當中安頓。其間一直遠遠觀望的縣太爺湊上前來,邀單天鷹一行前往縣衙,卻被單天鷹毫不猶豫地拒絕。
現在的粉蝶兒,本來就因為斷臂而失血過多,剛剛包扎好卻又因為情緒激動,導致傷口再次滲血,自然是不宜再“長途跋涉”,所以也就只好就近了。
聽到單天鷹拒絕,那縣太爺臉上不免浮現出遺憾之色,帶單天鷹一轉身,卻是滿臉的如釋重負。
沈衣雪心中一動,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歷劫。
歷劫的目光沉了沉:“那位李家小姐。”
沈衣雪回憶:“李家小姐在縣衙?”
歷劫點頭:“我在縣衙尋你的時候,曾經見過她。”
所以,實際上這位縣太爺,并不是真心希望單天鷹帶著他的手下去縣衙,只是礙于情理和面子,不得不這樣說。
而且,因為單天鷹這位“親衛大將軍”的存在,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陪同,跟著進了一行人正門早已殘破成廢墟的李府。
李府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就連封城搜索的單天鷹都循聲趕來,遠遠看熱鬧的也有一些,可這偌大的李府,卻是連一個出來查看情況的人都沒有。
單天鷹的手下帶著粉蝶兒走在最前面,隨后是單天鷹,他回頭看了一眼仍舊并肩站在一處的沈衣雪和歷劫,目光一黯,心中長嘆一聲,竟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將跟上來的縣太爺看出了一身冷汗來,再看向沈衣雪的時候,目光也是陰晴不定。
還有太多的疑問不曾,沈衣雪和歷劫自然不會就此離去,所以也就順勢跟了進去。沈衣雪到底少女氣盛了些,故意搶先一步,走到了那縣太爺的前面,完全不顧對方在后面吹胡子瞪眼。
歷劫有些無奈,不過卻也只是輕輕一笑,只是目光在從那縣太爺身上掠過的時候,卻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無波。
李府的中院和后院都還算完好,因為一直都沒有人出來,單天鷹的那些手下也就反客為主,自行去尋找房間,安頓和救治粉蝶兒去了。
單天鷹頓住腳步,以眼神制止了后面的縣太爺等人,看著歷劫,目光幽深:“現在,可以解釋一下,之前究竟發生了何事么?”
然后不等歷劫回答,又補充了一句:“現在的東靈帝國,雖不能說是風雨飄搖,然而詭異稀奇之事,卻是層出不窮,妖孽遍地橫行。在下,也見識了不少。”
他自稱“在下”,自然是針對歷劫,畢竟他與歷劫,也就算了兩三面之緣,就是此刻,也完全是因為沈衣雪,才會有所交集。
歷劫神色不變,語氣淡然:“比如?”
單天英道;“五年之前,女帝開科選士,只為選拔人才,不問出身。結果卻只有十幾人到達京城…”
沈衣雪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單天鷹為何突然提起東靈的內政來,只是因為他之前那句“稀奇詭異之事”,這才耐著性子聽下去。
不過這事也的確是“詭異”,且不要說將西漠和南平歸順之后的東靈,地域究竟有多大,人口又多少,就是之前的東靈,也不至于出現只有稀稀拉拉地十幾個人趕考吧?
沈衣雪不知道西漠和南平在歸順東靈之后,百姓的地位如何,可就算是為了安撫民心,也不至于完全將這兩個地域之內的百姓排斥在朝堂之外。
所以,怎么可能才只有十幾個人?
果然,就聽單天鷹繼續道:“現在的東靈,百姓人口將近千萬,就算是五年之前,也有八百萬之多!”
八百萬人口,卻只有十幾個書生去赴考?
歷劫則是直接問:“這些人,路上發生了何事?”
當時奉命追查此事的人,一開始并不是單天鷹,只是后來因為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女帝靈馨一度懷疑那些人欺上瞞下,所以單天鷹才接了手。
單天鷹直接就帶人去了其中一個書生的家鄉,在確定其離家之后,就沿著那書生赴京路線,一路走了過去,沿途打聽,不放過一出細節,終于是在半路的一座荒山中找到了已經發臭的尸體!
至于這書生為何會離開大路,跑到荒山當中,就是到現在單天鷹也不得而知。他所看到的,就是被掏去了心肺的尸體。
唯一能夠證明尸體身份的,就是旁邊的包袱,完好無損,就連作為盤纏的碎銀都在。
找到了第一個,接下來就容易了許多,只是結果卻是讓單天鷹無比震驚。
赴京的書生,多數都是在半路上出了事,有跌落懸崖的,有過橋的時候失足落水的,甚至還有半路被野獸吃掉的,不一而足。
歷劫道:“那又如何?”
單天鷹道:“我再繼續追查下去,從跌落懸崖的那書生的同伴口中得知,當時他們眼前出現的,根本就不是懸崖。”
“不是懸崖是什么?”沈衣雪也有些好奇了,問道,“總不能是坦途大道吧?”
卻不料單天鷹道:“正是!”
據單天鷹說,這兩個結伴而行的書生,當時因為半路上發生了一些口角,所以一個走在前,一個在后,前后相距七八丈。
這個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卻也足夠后面那人看清楚前面那人的情況。
他當時還有些奇怪,荒山當中竟然有堪比官道的路徑,結果前面的人突然就從眼前消失了。
因為賭氣的緣故,他并沒有立即追上前去查看,只是待他走到近前的時候,才發現,原本看著平坦寬闊的路,竟然是一處斷崖!
而走在前面的那個書生,早已是墜落下去,尸骨無存。
明明是坦途,轉眼成了斷崖,他驚魂未定,心中驚懼不安,卻也不敢再往前走,連滾帶爬地就往回跑,一路跑下山,跑回了家鄉,連京城也不敢去了。
回到家之后,他更是將這件事情爛到了肚子里,不敢吐露半個字出來,直到單天鷹追查,帶來那個書生的死訊,追查到他的頭上。
原本,那書生已經不抱活命的希望,畢竟當時兩個人剛發生口角,又是荒山野嶺的,只有這兩個人,他就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可你卻相信那人的話了,不是嗎?”沈衣雪道,“所以,那個書生,也不需要殺人償命。”
單天鷹道:“古怪的事情見的多了,自然也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也就是說,他追查那個墜崖的書生之前,已經遇到過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單天鷹說,最一開始被掏去心肺的那個書生,傷口一看就不像是人為,更好像是某種野獸所為。而他,也的確在四周發現了一撮與尸體傷口處所留完全相同的,顏色赤紅,涸的鮮血凝固起來的毛發,只是卻不知是何種動物所留。
而在追查那落水書生死亡的過程當中,更是直接被一雙慘白的雙手扒上船舷,幾乎掀翻了船,讓他也落入水中。
“也就是說,絕大多數附近趕考的書生,都在半路出了事情,幸存的也打了退堂鼓,以至于最后趕到京城的,只有十幾個人?”沈衣雪問。
歷劫的神色仍舊是淡淡的,只是沈衣雪卻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焦慮;“所以呢?”
單天鷹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銳利,似乎要將歷劫看透:“所以,有些事情,閣下完全不必相瞞。比如說…”
他頓了一頓,將目光轉到沈衣雪臉上:“雪兒的問題。”
歷劫不動神色地上前半步,將沈衣雪擋在身后:“有何問題。”
單天鷹卻是不依不饒:“我與雪兒,已經有十八年未見。”
歷劫道:“你怎知眼前女子,就是你十八年未見的那個女子?”
“你!”單天鷹終于忍不住變了臉色,語氣中也不自覺地帶了一絲薄怒,“到了現在,你說我認錯了人?”
歷劫仍舊如同一潭靜水:“沒有。”
“你!”單天鷹心底的怒意終于被完全激起來,伸手按到了劍柄上。
沈衣雪一見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只好上前打圓場,對單天鷹道:“他不是這個意思。”
然后又轉頭看向歷劫,低聲問:“真的不說?”
歷劫道:“他只是普通人。”
沈衣雪道:“可是你應當也聽得出來,事情已經牽涉到了普通人。”
然后又補充了一句:“粉蝶兒也是普通人。”
歷劫就垂下眼瞼,不說話了。
沈衣雪覺得,歷劫之所以不愿對單天鷹多言,并非完全是因為不想講單天鷹這個普通人牽扯進來。他的態度,是突然之間就發生改變的。
她將方才的情景細細回想片刻,想到歷劫的態度突然改變,猛地醒悟過來,頓時抬頭驚訝地望向歷劫,哭笑不得中卻似乎又多了些甜膩。
原來,歷劫竟然也有如此幼稚和任性的時候!
如果不是因為沈衣雪的緣故,單天鷹堂堂一個親衛大將軍,又怎會紆尊降貴,浪費這許多唇舌來解釋?
不過他空有怒火,卻始終無法對沈衣雪發作,于是也就只能是壓抑著滿腹怒火問:“那他是何意?”
沈衣雪道:“他的話原也沒錯,我,本來就不再是當初的我。”
她嘆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臉:“其實,少莊主心里也是有數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