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衣雪垂眸看著匍匐在腳下,如同一條死狗般哀求自己的夏氏,心中各種情緒翻涌著,一時間竟說不出究竟是何種滋味,她強迫自己冷靜,語氣淡淡地問道:“你為何一心求死?”
夏氏似乎看到了希望,抬起滿是鮮血泥垢的臉:“只要我說了,是不是你就肯殺我?”
都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然還想要講條件,!沈衣雪皺了皺眉,心中對于歷劫驟然離去的不滿,怨憤,失落,無奈等負面情緒一同涌了出來!
她追問夏氏不死的原因,其實是想要知道夏氏長生不死背后的原因,甚至是墨山村會自成天地,衍生規則的真相。
可如今歷劫都不辭而別了,她還知道那么多做什么用?!
沈衣雪看著夏氏,目光中滿是嘲諷,只是不知是在嘲諷夏氏,還是在嘲諷她自己。她的臉色完全陰沉下來,不發一言,轉身就走!
“別走!”夏氏猛地撲過來,兩只臟兮兮的手爪子一下攥住沈衣雪的裙角,死死拉住不肯松手,哭嚎著哀求,“求你,別走!”
她哭得涕淚縱橫:“我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人交流過,更沒有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哪怕是仇人也不曾見過!”
沈衣雪微微瞇起了眼睛,嘴角流露出一絲冷諷:“那我,是仇人了?”
“是,啊不,”夏氏兩只臟兮兮的手仍舊死死地抓著沈衣雪的裙角,連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不是仇人,不是!”
“那是什么?”沈衣雪饒有興趣地垂眸看著夏氏,問道。
“是…”夏氏本來就是隨口敷衍,根本沒有想到沈衣雪竟然會對這樣一個問題揪著不放,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她猶豫了半天,才小聲道:“你是,是該恨我的人。”
沈衣雪點點頭:“不錯,我是該恨你。可是,我現在突然不恨了。”
她的目光一瞬間好像極北之地流淌出來的,混雜著冰雪的河水,清澈而又冰冷,瞬間淌進了夏氏的心底,瞬間讓人有種無所遁形之感。
夏氏仰起頭來,愣愣地看著沈衣雪:“不,不恨我了?”
沈衣雪輕笑,卻讓夏氏心頭發涼:“若非你將我發賣,接下來的日子,你會如原銘臨去前所言,善待于我么?我一介孤女,在你的手下,能活過三五個月么?”
她的笑容愈發諷刺:“若非你將我發賣,我又怎會見識到墨山村外的世界,知道天地如此廣闊?又怎么會…”
沈衣雪本想說,她又怎會認清楚自己的心,結識歷劫,結識夜流觴,這兩個為了她,可以連命都不要的男人?
然而話到嘴邊,卻突然想起來,此刻的歷劫,已經是不辭而別,而軒轅,更是從她在西山寺出現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
想到這里,她不禁有些懊惱沮喪,也就住口不語。只是不愿被夏氏看了笑話,這才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淡泊。
“你是說你的那個姘頭么?”夏氏張著大嘴,即使與沈衣雪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聞到她口中的腥臭味道,“你最好還是另尋一個,他被我的指甲抓傷,無藥可救。哦不,有藥,我的血就是藥,只要你能將我全身的血都放空,就能救他!”
沈衣雪在聽到“姘頭”兩個字的時候,臉色就已經變得十分難看,再加上夏氏說話顛三倒四,卻仍舊想要算計于她,干脆轉身就走!
都到了這個地步,夏氏竟然還認不清現狀,還想著要擺婆母的架子。如此地大言不慚,還以為是在指責兒媳的紅杏出墻么?
更不要說她早已被夏氏發賣,名義上與原銘再無關系,夏氏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
化雪禪衣隨著她的心意,被夏氏緊緊攥住的衣角部分瞬間化作水霧。
夏氏的掌心陡然一空,不由一愣,抬頭看時,卻只看到了沈衣雪越來越遠的背影。
“不,不要走啊!”夏氏慌了神,連滾帶爬地追過去,這次她學聰明了,不再扯沈衣雪的衣角,直接去捉腳踝,同時嚷嚷道,“你先殺了我再走…”
沈衣雪身子輕盈一躍,躲開夏氏兩只手爪子,疾走兩步,連話都懶得對夏氏說。
夏氏一抓落空,終于是醒悟了過來,連忙抬起頭,眼巴巴的看著沈衣雪:“好歹我也是看你長大的,看在同村多年的份上,求你行行好,發發慈悲,殺了我吧!”
沈衣雪再一次問夏氏:“你為何一心求死?”
夏氏好像一只泄了氣的破麻袋:“都怪我一時貪心,想要長生不死…”
一直沒有開口的粉蝶兒突然道:“那你現狀是不是已經長生不死了?應該滿意才對。為何還要來糾纏沈姑娘?讓她背負一個殺人的罪名?”
江湖中人刀頭舔血,殺人原本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偏這個夏氏,一邊以沈衣雪的婆母自居,想要對沈衣雪指手畫腳,一邊卻又將沈衣雪視為不共戴天的仇人,百般算計!
“誰說不是?可沒了兒子,又失去了夫君,身邊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到最后連個相識的人都沒有。”夏氏滿臉的褶子都堆疊到了一起,卻也不敢在言辭上造次,“本來是想要留著這條命,是要長久享受富貴的,可…”
說到這里,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也得有富貴讓我享受才行!”
沈衣雪冷笑著打斷了她:“你的意思是說,倘若此刻你不是在墨山村中,活得不人不鬼,還是會繼續茍延殘喘下去?”
她將“茍延殘喘”四個字咬得極重,毫不掩飾其中的諷刺之意:“你的心還真不小!”
夏氏自然聽出了沈衣雪話中的諷刺之意,只是她本來就與沈衣雪的價值觀不同,當下腆著臉道:“有榮華富貴可享,誰不想長命百歲?要不然那些皇帝,怎么一個個都非得讓人稱呼自己‘萬歲’呢?”
沈衣雪敏感地注意到,在說到“皇帝”兩個字的時候,夏氏的臉色瞬間猙獰起來,怨毒之意十分明顯。
她心中一動,問夏氏:“當年,戰天劍偷偷回歸人界,見你們最后一面時,可曾給你們許諾了什么?”
“戰天劍”這三個字讓夏氏先是一愣,隨即緊閉起一只獨眼,張大了嘴巴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啊,我的兒…”
原本,這應當是一個失去兒子的母親發出的泣血啼哭,悲愴凄涼,催人淚下才對。可惜事隔五百多年,當年的那種情感,早已被歲月沖淡,此刻的夏氏,也不過是扯著嗓子干嚎罷了。
就連粉蝶兒都聽不下去了:“行了行了,演戲給誰看?有話就說,沒話說也不要耽誤我們的時間!”
他本想說,峰頂上還有個人等著他們去救,可剛一開口,就被沈衣雪沉聲打斷:“你有時間廢話,我沒時間聽!”
這話原本是沖著夏氏說的,可粉蝶兒卻明顯感覺到了沈衣雪話中的懊惱之意,當下也就住了嘴,繼續在沈衣雪身邊充當背景。
夏氏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沈衣雪,哭嚎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衣雪一臉的不耐煩,朝著粉蝶兒道:“走。”
“我說,我說!”夏氏生怕沈衣雪轉身離開,那樣她還的繼續在墨山村這樣不人不鬼地活下去,這才開口,向沈衣雪講起了當年的事情。
當年,夏氏將沈衣雪發賣之后得了八十兩銀子,在閉塞窮困的墨山村,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橫財。她心中也一度十分得意,覺得自己的做法十分明知。
當時的原鐘還不知道沈衣雪已經被夏氏發賣,后來還曾悄悄同夏氏商量著,要不要將沈衣雪從破廟中再接回來,畢竟只是一個可憐的孤女,還是他們名義上的兒媳,當個不要錢的傭人使喚也不錯。
夏氏裝模作樣地同意了,兩個人還“特意”避開村中人的耳目,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去到村后的破廟,自然是沒有看到沈衣雪的人,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只是后來過了沒有多久,修真界劍宗的人就再次返回人界,確切地說是返回墨山村,將所有的村民都用乾坤袋收了去!
當然,夏氏和原鐘并不知道什么是乾坤袋,雖然和原銘先后都被乾坤袋收了去,可自己被收進去,和眼看著其他人被收入其中,看到的卻完全是不同的景象。
根據夏氏的回憶,當時就是覺得,天色突然一黑,隨即四周就是一片灰蒙蒙的,人好像是懸浮在半空當中一般,四周擠擠挨挨的,都是墨山村的村民!
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只是人心惶惶,恐懼的情緒無聲蔓延著。
因此雖然恐慌,卻也沒有引起太大的騷亂來。
乾坤袋中,無天,無地,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顏色,也無從判斷時間。
所以夏氏和原鐘,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他們才再一次看到天上的太陽。
更讓他們驚喜的是,他們仍然還在他們生活了多年的墨山村中!
一個身穿白衣的小和尚高高懸浮在眾人的頭頂,讓眾人就此離開墨山村,否則災禍必定還會再次降臨!
至于是何種災難,他沒有細說,只是告訴那些村民,倘若他們再一次進入那種無天無地,無日無月的空間當中,再出來,可不一定還會是在墨山村中。
所有的村民,都對那個灰蒙蒙的空間心有余悸,再加上那個小和尚雖然看著年紀輕輕,周身卻散發著一種讓人心中安定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他。
于是,那個白衣小和尚,就懸浮在半空當中,靜靜地看著這些村民離開。
夏氏清晰地記得,當時墨山村的上空,似乎被一層金色的光芒所籠罩,十分神奇。
講到這里,夏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瞪大了那只獨眼,一臉的震驚,看著沈衣雪:“那個小和尚,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