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夏氏再次發出一聲憤怒而恐懼的嘶吼,再顧不得襲擊沈衣雪,她身子一轉,急急避開了那驟然傾瀉下來的陽光,躲入了四周的黑暗當中。
沈衣雪下意識的抬頭,卻見那如同倒扣的鐵鍋一樣倒扣住整個墨山村的“黑布”,就好像被人猛然劈出一道狹長的裂口來。
裂口越來越長,更多的陽光灑落下,四周再一次變得明亮起來,甚至有些刺眼起來。沈衣雪忍不住瞇起眼睛,卻見那一片耀眼的陽光當中,一道黑沉沉影子一閃而過!
如果不是對于那一道驟然出現的黑影感覺有些熟悉,沈衣雪只怕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那熟悉的古樸花紋,亙古滄桑的氣息,仁慈而威嚴的力量,包括劍柄處的古篆字“戰天”,都是那樣的清晰!
只是,戰天劍又如何會跑到半空去?
如果戰天劍出現了,那么軒轅呢?是不是也快出現了?
這一次,“黑布”被劈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復原,反而是逐漸的消散,直到完全消失,四周再一次變得明亮起來。
沈衣雪怔怔地看著天空,完全忘記了陽光刺眼,心中卻還在想著那如同曇花般一現的戰天劍的虛影,同時想著,軒轅會不會手持戰天劍,沐浴著明亮的陽光,從天而降。
直到她的雙眼都變得干澀,視線也開始模糊,也沒有看到軒轅的身影。反而是不知從何處飄來了兩朵潔白的云朵,遮住了太陽,讓光線變得柔和了許多。
“沈姑娘?”粉蝶兒見沈衣雪一直盯著刺眼的太陽看,終于忍不住走過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
沈衣雪楞了一下,這才回了神。她使勁眨了眨眼睛,只覺得眼前仍舊是戰天劍的虛影,周圍是燦爛奪目的陽光,再無其他。
她沒有回答粉蝶兒的問題,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夏氏。
夏日正午的陽光有多么明亮熾烈不用多言,同時也表明了,墨山村這一片天地再次“回歸”了人界,不再自成一個獨立空間。
同時也意味著壓制沈衣雪和歷劫規則消失,夏氏身上的神秘力量,自然也就跟著消失。
陽光之下,周遭的一切景物纖毫畢現,一覽無余。
夏氏的身體再次騰起一陣白色的水霧,腥臭的氣息彌漫開來,卻在陽光之下迅速消失。同時,她的身體也開始迅速干癟下去,頭發開始變白,脫落,轉眼之間只剩下了疏疏落落的幾根,滿是褶皺的頭皮都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她口中的獠牙,手上的指甲這一次倒是沒有直接收縮回去,然而是直接脫落下來,轉眼之間,夏氏就成了一個雞皮鶴發,滿嘴沒牙,老得不能再老的婦人。
唯獨被沈衣雪刺中的那一直眼睛沒有恢復如初,只是滲出的血液卻也是逐漸由黑轉紅,最后慢慢地凝固。
似乎是感覺到了沈衣雪的目光,夏氏干癟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開口說什么,然而一開口,卻只發出了“嗬嗬”的聲音來,好像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
她僅剩下的那一只眼睛,血色也跟著褪盡,剩下的只有一片渾濁,看向沈衣雪的時候,閃動了一絲祈求的光芒。
夏氏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來,于是又朝著沈衣雪伸出了手來,看那意思,竟然是好像要沈衣雪去攙扶她起來。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老嫗,哪怕是相貌丑陋一些,沈衣雪也會毫不猶豫,可對方是夏氏,曾經好像野獸一般兇猛,一手爪子下去,將歷劫的肩膀插出五個血洞來,又險些掐斷她喉嚨的夏氏!
誰知道,沈衣雪走過去之后,她會不會再一次暴起傷人?
粉蝶兒忍不住道:“沈姑娘,千萬不要過去!”
夏氏唯一的一只渾濁的眼球,在陽光下折射著冷冷的光芒,緩緩地轉過去,看了粉蝶兒一眼,直看得粉蝶兒心里發毛,不敢再出聲。
就算是粉蝶兒不開口,沈衣雪也沒有走到夏氏跟前的打算。
就算夏氏不會再次暴起傷人,恢復成一個可憐兮兮的普通老婦,需要她攙扶一把才能站起來,她也沒有走過去的打算。
即使她感覺愧對原銘,最多也只是不殺夏氏而已,前提還得是夏氏真的成了一個普通老婦,而不是半人半獸,隨之都可能吃人喝血的怪物。
夏氏于她,本就沒有恩情可言,不過是因為原銘才生出一絲瓜葛。如今原銘連人帶真魂都消失在了六界當中,成了戰天劍魂的一部分,而她也夏氏白紙黑字的發賣了出去,再無任何瓜葛。
即使后來遇到了夜流觴,或者說軒轅,遇到了歷劫,有了種種神奇的境遇,然而對于一開始夏氏發賣她的舉動,沈衣雪的心里,還是有怨恨的。
所以,即使夏氏成了普通老婦,她也不會選擇去原諒。
對于一個選擇了不原諒的人,她又何必假惺惺地故作仁慈?
所以,明知道夏氏的眼神動作是想要她走過去,沈衣雪仍舊站在原地沒動。
夏氏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凌厲陰狠,隨即卻又化為了苦澀和無奈。她又張了張嘴巴,喉嚨間咕嚕作響,又顫顫地朝著沈衣雪伸出一只滿是皺紋的手來,指了指沈衣雪手中的伽藍冰魄針。
沈衣雪楞了楞,下意識地隨著夏氏的目光去看手中的伽藍冰魄針,然而伽藍冰魄針依舊晶瑩剔透如初,即使是在夏日午后的陽光下,也依舊散發著微微的冰雪寒氣。
“哈…哈…”夏氏有些急切又似乎有些無奈,第三次嘗試,終于是發出,了聲音來,卻是好像放聲大笑的人,故意拖長了語調,再配上夏氏毫無笑意的臉,竟是說不出的猙獰詭異。
夏氏見沈衣雪沒聽懂,終于忍不住顫顫巍巍地朝前走了兩步。
沈衣雪本能地退了兩步,同時將混沌之氣灌注其中,伽藍冰魄針上的光芒在燦爛的陽光下如同一抹彩虹,絢麗奪目,遙遙指向夏氏。
夏氏頓住腳步,似乎要發怒,臉上的皺紋都跟著堆疊起來,然而下一刻卻仿佛成了剛剛被婆母虐待過的小媳婦,一臉委屈加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沈衣雪對于夏氏的“可憐”無動于衷,手中的伽藍冰魄針不但沒有收回,反而光芒更盛。她冷冷盯著夏氏,道:“你想要說什么,就站在那里說。若是再敢前進半步,就別怪我不念…同村之誼!”
最后四個字,沈衣雪可以說是煞費苦心了,其話中含義,自然是要告訴夏氏,她與她之間,只是“同村之誼”,再無其他!
夏氏雖然說話困難,卻是聽懂了沈衣雪話中含義。她頓了頓,用一只獨眼瞅著沈衣雪,目光當中說不出是厭惡嘲諷,還是怨恨不甘,或者是各種情緒都有,變化不定,最終卻是變得幽深而凌厲起來。
沈衣雪還沒有想明白她目光中的深意,夏氏身形暴起,好像瞬間又恢復成了半人半獸的狀態,飛快地朝著沈衣雪手中的伽藍冰魄針就撞了上來!
然而此刻的夏氏終究不再是半人半獸,也沒有了當時的力量和速度,動作遲緩了許多。
沈衣雪幾乎是瞬間醒悟過來,夏氏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撞到她的伽藍冰魄針上,自殺!
就是方才,那拖長了聲音的“哈,哈”也不是在笑,她真正想說的,應該是“殺”!
至于殺誰,現在根本就不用再想!
沈衣雪還沒有想明白夏氏為何突然要自殺,身體卻已經如同本能地做出了反應,手腕一翻,伽藍冰魄針就再次回到了發間,同時身子一側,讓了開去。
夏氏一撞落空,收勢不及,跌跌撞撞繼續前沖,一頭栽到地上,摔了個狗啃屎。
粉蝶兒終于小跑到沈衣雪身邊,一邊瞟著夏氏,一邊小聲問沈衣雪:“這個人是不是瘋了?”
沈衣雪俯視著趴在低聲的夏氏,聲音無悲無喜:“不,她很清醒。”
不清醒,又怎么會臨死都要算計她,想要讓她愧疚,良心不安?
夏氏應該是磕到了嘴巴,好在口中已經沒了牙齒,因此不用擔心牙齒會磕掉,只是牙床卻同樣是難以幸免。所以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嘴鮮血。
獨眼,滿是皺紋的臉,一嘴的血,正午的陽光又熾烈明亮,纖毫畢現,更顯得猙獰可怖。
“小賤人!你為什么躲開?”夏氏大怒,帶血的嘴巴一開一合,經過方才那一磕,說出來的話,卻是神奇地比方才清晰了許多!
粉蝶兒皺了皺眉,忍不住想要開口斥責對方,卻被沈衣雪一個人眼神阻止。
沈衣雪仍舊居高臨下地看著夏氏,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憐憫中卻又帶著嘲諷:“我為何不能躲開?”
夏氏似乎沒有想到沈衣雪會如此反問,臉上的褶子抖了抖,這才繼續道:“憑我是你的長輩!”
“呵…長輩?”沈衣雪終于忍不住冷笑出聲,“我為何不記得有你這樣一個長輩?”
夏氏的臉色再一次猙獰了起來:“你是我兒明媒正娶過來的,自然是要與我兒一同尊奉于我!”
見過臉皮厚的,卻從未見過臉皮如此厚的,似乎天下的道理,都被她一人占盡。
沈衣雪再次冷笑:“可你已經將我發賣,賣身契上白紙黑字,指印鮮紅如血,難道還能作假?”
“那我也是你的長輩!是你的婆母,你就應當聽我的!”夏氏向來強勢,哪怕到了此刻也不知悔改,“否則,別怪我不讓我兒認你!”
沈衣雪垂下眼瞼,嘆息一聲:“倘若你能找到原銘的話。”
夏氏還想要強調,原銘是沈衣雪的夫君,然而即使只剩下一只眼睛,她也能夠看清楚對方眼底的嘲諷,總算是后知后覺,她的兒子,很早已不在這個人世。
她呆愣半晌,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嘶啞著嗓子嚎啕大哭:“殺了我!你殺了我吧!嗚嗚…你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