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離開西山寺之后,因為前事千頭萬緒,彼此間的千言萬語,所以一直都是信步而行,根本就沒有目的。
此刻二人不知不覺間,竟然再一次走到了寶應城。
寶應城因為規模不大,所以只有四個城門,二人又是從西山寺信步走來,因此出現在眼前的,是寶應城的西城門。
此刻已經將近正午時分,城門早已大開,遠遠地也卻看不到幾個人經過,卻有一陣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
聲音中充滿冤屈,悲苦,以及深深的絕望!
沈衣雪和歷劫被歷劫緊緊握著一只手前行,從一開始時候的扭捏不安,才剛剛習慣,變得坦然自若起來,就聽到了這一陣哭聲。
兩個人一愣,幾乎同時停下腳步,朝著哭聲傳來的方向,也就是寶應城西城門的方向看去,卻聽那哭聲越來越近,不過時,一隊送葬隊伍,竟然出現在了城門口!
沈衣雪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太陽,不能說驕陽似火,卻也是烈日炎炎,心中不禁暗暗奇怪起來,怎么會有人,選擇在這么一個時辰送殯?
撇開種種往事不提,她前世的時候在墨山村生活了十六年,之后進入修真界,再然后在歷劫的幫助之下重新輪回,卻又在襁褓之中被顏如魅擄到圣女道,其間不能說與世隔絕,卻也是遠離的紅塵煙火。
可饒是如此,在沈衣雪的記憶當中,也是沒有見過有人選擇這樣一個時辰送殯的!
因此也就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
歷劫不解,轉頭望向她,沈衣雪感覺到了他詢問的目光,卻只是偏了偏頭,兩只眼睛仍舊一眨不眨地盯著城門方向,低聲道:“那個送葬的隊伍,不太對。”
此刻那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一般的哭聲已經越來越近,半個送葬的隊伍都出了城門,出現在了二人的視線當中。
這下都不用沈衣雪提醒,歷劫也能看出來那送葬的隊伍有些古怪。
看那些送葬隊伍中人的打扮以及剛剛被抬出城門的棺材,大約也能夠看得出來,這戶人家家境也最多也就算是殷實,算不得多么富貴,所以準備的棺木等一應物件也只能算是普通。
走在隊伍最前面為死者打靈幡的人,更是一個身高不足三尺的男童,因為人小步短,不時地踉蹌一下。想必是哭的時間長了,一張稚嫩的小臉都有些蒼白,不時地抽噎兩聲。
而且送葬的人也不算太多,稀稀落落,各個都是一臉的懶散和不情愿,至于哭喪的聲音就更是沒有,甚至連象征性地哼哼兩聲,在出了城門之后,都聽不到。
沈衣雪和歷劫,將整個送葬隊伍從頭看到尾,竟是沒有看出來,耳中那撕心裂肺的哭聲,究竟是從何而來!
兩個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然后又如同心有靈犀一般,將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城門口的方向。
這個時候,稀稀落落的送葬隊伍已經完全出了成,而嘶啞著嗓子哭喊的聲音,也終于出現在了城門口的方向,同時一陣撕扯糾纏的聲音也從城門中傳了出來。
“李氏,你這個…毒婦,不得…好死!”
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正是之前那個哭的肝腸寸斷,似乎蘊含著無限冤屈悲苦的蒼老聲音。
“你敢咒我?”緊跟著一個年輕婦人略顯刻薄的聲音傳來,緊跟著提高了三度,“來人,將這個老虔婆送回去!”
“不,不要啊!”那蒼老婦人的聲音再次斷續傳來,“求求你,母子一場,讓我再看我兒一眼,送他一程吧!”
原來竟是老年喪子!
沈衣雪和歷劫對視一眼,總算是有些明白了幼童打幡,老嫗痛哭卻又不在送葬隊伍當中的原因了。
只是,這個老年喪子的婦人口中的“李氏”又是何許人也,為何在大庭廣眾之下,竟然還如此囂張?
似乎是知道沈衣雪心中所想,歷劫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兩個人讓開送葬的隊伍,朝著寶應城的西城門走去。
也急剛剛走到城門口,中間還隔著長長的門洞,就看到了三四個健壯的家仆,在一個渾身縞素的年輕婦人的指揮下,正將一個身體枯干瘦小,滿臉都是斑駁淚痕的老嫗架起來,朝著城內走去!
老嫗哭的時間久了,本身又沒有多少力氣,自然是掙脫不得,被兩個家仆一左一右,架得雙足離地,朝著城門返回。
她的雙手被架住,動彈不得,離地的雙足亂蹬亂踢,然而卻是無濟于事。兩個見狀家仆只是稍微一側身,就躲了開去,根本就就不讓這悲痛欲絕的老婦沾到半分衣角!
老嫗一下哀求,一下又怒聲叱罵,兩種不同的聲音交替,然而那個指揮健壯家仆的年輕婦人,竟是絲毫無動于衷,眼看老嫗被架起來,一扭婀娜的身子,竟是直接轉身進了旁邊一頂二人抬的小轎。
在她轉身的一瞬間,沈衣雪分明看到,她那一身素白的喪服下面,那一抹艷麗的桃紅顏色!
這個年輕婦人,外穿喪服,一身縞素,可是里面的衣衫卻是如此地鮮艷喜慶!
沈衣雪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追上去,卻被歷劫一把拉了回來:“丫頭,不要沖動!”
“沖動?”沈衣雪也不知道是急得,還是被這正午的太陽曬得,光潔如玉的額頭上,汗珠子都冒了出來。她不滿地瞪著歷劫,用空著的那一只手指著那頂小轎離開的方向,“那個女人,有問題!”
“我知道。”歷劫的聲音似乎永遠都是那樣不疾不徐,不溫不火,卻讓沈衣雪急得幾乎跳腳:“你知道?那還不放開我!”
歷劫自然不會松開她:“然后呢?”
沈衣雪一愣:“什么然后?”
歷劫嘆了口氣,也用自己空著的另一只手,將沈衣雪指向那頂小轎的手捉了回來:“我放開你,然后你就去追上那個年輕婦人,是么?”
沈衣雪愣愣地點頭,卻聽歷劫又繼續道:“追上了之后呢?你知道那年輕婦人與死者是何關系?與那老嫗又是什么關系?又準備從何問起?”
“我…”
一連串的問題下來,沈衣雪的洶洶的氣勢也消減了不少,如同被太陽曬過了頭的花朵般,萎蔫了下去,低著頭無法回答歷劫的問題。
只是她心中卻又不甘落了下風,于是想了想,又抬起頭來問歷劫:“那依你的高見呢?該怎么辦?難道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老婦人被欺凌?”
“丫頭,”歷劫本想說,這個世間,或者說六界之中,這樣不公的事情何其多,饒是她神念強大,身具混沌之氣,也管不過來這些紅塵瑣事,蕓蕓眾生。
然而話到嘴邊,他卻又突然想起,倘若當真將這話說了出來,恐怕這個丫頭立刻就得炸毛,將之前的事情再搬出來,然后再指責他心腸冷硬,沒有憐憫之心云云,到時候恐怕更難收場。
想到這里,再回想當初,歷劫只覺得心頭一疼,就連呼吸也跟著變得沉悶起來。
那個老嫗與年輕婦人之間的關系,其實很容易就能看的出來,一個是那死者的母親,一個是其妻子,二人應該是婆媳關系。只是這種婆媳間的家務瑣事,在他看來,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根本就不值得插手。
再說了,萬事萬物自有其運行規律,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的緣法和因果,修者一般也是不愿干涉普通人之間的事情的。
可是,他又如何對這個丫頭講緣法和因果?也得她肯聽,肯信才行!
一瞬間腦海中轉了無數念頭,歷劫抬頭看了看已經遠去,正要拐彎的小轎,嘆了口氣,終于是迎上了沈衣雪微帶著惱意的眼睛:“丫頭?”
沈衣雪沒好氣地瞪著他:“在聽!”
看著她氣鼓鼓地,一副他不說出個一二三來就誓不罷休的架勢,歷劫不禁失笑,這個丫頭,還是如此地任性。
既然只是小事,那為何不由著她的性子?
想到這里,歷劫再一次抬頭,看了一眼那年輕婦人乘坐的小轎離開的方向,又將掌心那只小手緊了緊,似乎稍微松一點,她就會偷偷溜走一般:“就算你想要插手,也得講事情先打聽清楚再說吧,嗯?”
沈衣雪原本以為,歷劫是要出言勸她不管,結果最后他竟然是建議她去打聽清楚,一時有些出乎意料,原本準備好的措辭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張了張嘴,看著歷劫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然而她卻又有些不太甘心,于是沒好氣地一甩手,試圖從歷劫的掌心奪回自己的手來:“你不放手,我怎么去打聽?”
歷劫自然不放;“倘若我放手,你再一個人偷偷離開,我該怎么辦?”
“你!”沈衣雪一時氣結,明知道他故意在岔開話題,卻偏偏不知道該說什么反駁才好。心中卻道歷劫一個如同悶葫蘆般的人,當真轉了性子,開了“尊口”,說出來的話,還真讓她有些無力招架。
感應到他突然收緊的手掌,以及掌心傳來的溫熱,沈衣雪在無可奈何的同時,心底又禁不住泛起一絲淡淡的甜蜜。
這樣被人在乎的感覺真好!尤其還是合了自己心意的那個人。
然而臉上卻不顯露分毫,當下繃起臉,做出一副賭氣的樣子,不再看他。卻被歷劫牽著手掌朝前走去:“丫頭,走吧!去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打聽清楚!”
沈衣雪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個趔趄,一頭就朝著他栽了過去,卻又被他一轉身托住,這才站穩了身形。
一抬頭迎上男子略帶戲謔的目光,沈衣雪瞬間反應過來:“歷劫,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