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衣雪不由在心中暗罵道空的老謀深算,只是稍微心軟,疏忽了那么一下,就讓他占據了主動。
幾乎是一瞬間,她就感應到四人之間的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也能夠想到,這個問題她只要一個回答不好,恐怕想要全身而退地離開神界都難,更是會從此失去孔微海和奔雷劍客有限的善意。
略一沉吟,沈衣雪才緩緩開口:“若是一定堅持要從神界開辟通道,想必以我真魂上那一道鬼界天地的本源之力,應該也不是問題,只是我怕這后果神界承擔不起!”
“承擔不起?”道空的笑容更加狡詐,“沈姑娘此言差矣,若是神界連這點后果都承擔不起,又如何能夠攻打鬼界,救出曾經的言寂宗主?”
奔雷劍客點點頭:“有道理。”
沈衣雪在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這個奔雷劍客還真不是一般地“憨直”,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根本就沒有立場可言。
當然,或許自始至終奔雷劍客的立場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將言寂迎回神界,重新擔任道宗宗主,主持大局。
孔微海雖然沒有開口,然而卻毫不掩飾其目光中的疑惑之色,顯然也十分迫切的想要知道沈衣雪口中那個“神界無法承擔的后果”究竟是什么?
沈衣雪輕輕嘆了口氣,繼而卻又揚眉一笑,只是這笑不再如同春風般和煦,反而是帶了一絲睥睨眾生的傲然:“當初鬼霧肆虐神界天地,導致神界天地靈氣枯竭,三為宗主都曾親歷。那么,三位宗主可知,在魔界又發生了什么?”
孔微海,道空和奔雷劍客都是神界中人,哪里會知道魔界又發生了什么,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后,也就靜等沈衣雪的下文。
沈衣雪瞇起眼睛:“首先,只剩山山頂,有鬼界臨時通道出現,氣息與鬼物如出一轍的三頭怪劍從那臨時通道進入魔界,又有鬼霧凝聚成巨大人頭形狀,傷了歷劫肩膀。”
“而三頭怪劍消失之處,冰川桃花綻放,偏那桃花的花粉…”
說到此處省一雪頓了一下,將目光投向孔微海,話鋒一轉:“威海市泊桃花姥姥現在可好,修為恢復的如何?”
孔微海的目光中閃現出一絲不悅,感覺到道空與奔雷劍客的視線都落在他的身上,沉默了片刻,也就咬牙答道:“桃花姥姥一直都留在神界妖宗,從不曾離開。這一點,所有妖宗修者皆可作證!”
“微海師伯言重了,”沈衣雪笑得天真,一臉的人畜無害,“伊雪從未懷疑過桃花姥姥。”
如此直白,反而讓孔微海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有些不自在的皺了皺眉,強笑道:“那便是微海師伯多心了。”
沈衣雪輕輕搖頭,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衣雪只是在提到魔界冰川桃花的時候,突然想到了桃花姥姥,因此,特意問候一句而已,并無他意。”
“不過既然微海師伯提及,”沈衣雪的眼底閃過一絲狡黠,“衣雪也不得不多嘴問一句,桃花姥姥的本體曾經遍布六界,如今可曾全部收回?”
“你懷疑魔界的什么桃花,是桃花姥姥弄出來的?”孔微海當即變了臉色,“衣雪師侄,微海師伯可以整個妖宗擔保,桃花姥姥從未離開過神界,更不曾做過危害魔界之事!”
“更何況你也曾與桃花姥姥打過交道,知道她性情淡泊,若非神界遭逢大難,可能根本就不會化形為人!”孔微海越說越激動,甚至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咄咄,逼視著沈衣雪。
沈衣雪怎么也沒有想到,孔微海對于桃花姥姥的維護,竟到了如斯地步,她苦笑了一下,目光誠懇地道道:“微海師伯,你當真誤會衣雪的意思了。”
“衣雪從未懷疑過桃花姥姥會做出危害魔界之事,”沈衣雪的神色中多了一絲凝重,目光卻是真誠而坦然,同時還帶著一絲隱隱的焦慮與擔憂,“醫學所擔心的是有人利用了桃花姥姥在神界之外的本體。”
“畢竟他的本體曾經遍布六界,而在被白玉成打回原形之后,根本就來不及收回她在其它域界的本體!”沈衣雪看著孔微海,目光誠懇,“若是當真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也不利于她將來恢復實力。”
少女目光中的誠懇,讓孔微海心中再無法生出一絲質疑,他愣了一下,臉上現出一絲猶疑:“衣雪師侄你的意思是說…”
沈衣雪搖搖頭,并不接話:“一切都只是猜測而已。但愿日后能夠得到印證。衣雪此言,也只是純粹地出于關心,并無他意。”
孔微海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于是也就只好沉默下來。
道空的聲音適時響起:“沈姑娘,這魔界冰川上的桃花,究竟有何稀奇之處?”
沈衣雪道:“魔界冰川,十分堅硬,刀劈不開,真氣難入,而那些桃花卻在一夕之間破冰而出,抽枝生葉只在轉眼之間,然而到了桃花盛開之時,卻遲遲不落!”
她心里清楚,道空,奔雷劍客,甚至包括孔微海,都未必肯相信此刻他所說的話,因此自然是越詳細越好。
所以沈衣雪也就不厭其煩,將發生在魔界的種種一一敘來,十分詳細,只是在說到葉天中或者北冥墨等人是如何應對時,卻又是一言帶過。
說到魔界無數魔癡出生的時候,道空臉上毫不掩飾的浮現出一絲不屑來,就差直接說“還是我神界修者好,清心寡欲,無欲無求,也就沒有這樣的麻煩。”
沈衣雪如何能不明白對方表情中的深意,只是此刻也懶得計較,最后才說到了流火沙漠當中突然冒出來的濁黃色河流。
早在真魂被云夕柔以七色蓮花玉佩攝到鬼界之時,沈衣雪就曾懷疑,云夕柔,當然也有可能是白玉沉的意思,曾經應該是想要將鬼界那濁黃色到海中的海水引入魔界的,只可惜選錯了地方。
流火沙漠氣候特殊,修者的真氣也特殊,最后竟然被南宮流火帶著轄域內的幾個修者,拿真氣一通狂砸,被迫收了回去。
而這,也是歷劫最終決定在流火沙漠中開辟臨時通道,將軒轅昰送往鬼界的原因之一。
既然是通道,那自然是雙向的,魔界的修者能夠進入鬼界,鬼界的修者自然也能夠利用這個通道進入魔界!
若是隨隨便便選取個地域,開辟出臨時通道來,萬一對方再次將那竹黃的海水引來,滿溢了整個魔界,那可就不叫“攻打鬼界,一雪前恥”了,那就成了純粹的沒事找事,引狼入室了!
最后沈衣雪的目光依次從道空,孔微海和奔雷劍客的臉上掠過,語氣柔和中卻隱藏著一絲嘲諷:“開辟通往鬼界的通道不難,難的是選取的地點!”
“魔界的流火沙漠,氣候炎熱,對于鬼界,事物有種天然的克制,就是之前那些冰川上的桃花,也是流火沙漠中的修者,利用自身真氣當中的熾熱屬性,將其焚燒殆盡,這才使得魔界免除了一場劫難!”
“所以,就算是我想要開辟通往鬼界的通道,也只敢選擇流火沙漠那樣氣候特殊之地。”
站在回心石上的沈衣雪,比孔微海,道空和奔雷劍客,都高出了多半頭,恰巧可以俯視三人。
少女的笑意從容:“若是神界也有,這種類似于流火沙漠,能夠克制鬼界事物的地域,衣雪自然不會強求諸位一定要借道魔界。再或者…”
說到這里沈衣雪拖長了聲音,笑容愈發的意味深長:“三位宗主自認為,此刻的神界完全能夠承受,來自于鬼界的各種詭異事物,甚至是鬼修的反攻?”
道空就不說話了。
孔微海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尷尬,卻又因為事情可能涉及到桃花姥姥而浮現出一絲焦急來,目光閃爍,竟是不時的伸長脖子,朝著葬神山以南,妖宗的地域張望,似乎,這樣他就能看到此刻的桃花姥姥一般。
奔雷劍客的心最粗,想問題,看問題也最直接,說的話也最直接:“沈姑娘,你這都是為了整個神界著想啊。”
一句話,讓道空的臉再次黑了下來!
合著,他就是那個使之神魔之爭,不為整個神界著想的人了?
單單只是一個白玉沉,一團鬼霧,外加一團血霧,就將神界鬧了個天翻地覆,連天地靈氣都完全枯竭,最后還得靠著沈衣雪冰封葬神淵得以保全。
若是當真如同沈衣雪所言那般,再冒出來什么催情的詭/異桃花,白骨浮沉的濁黃河流,三頭怪劍之類,神界可吃不消!
至于沈衣雪口中,氣候炎熱無比,還能夠克制鬼界事物的沙漠,神界或許當真存在,只是一時半刻,他們該去哪里尋找?
不過話雖如此說,可三個人的心中卻都清楚,神界向來天地靈氣充沛,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哪里來的氣候熾熱無比,寸草不生的沙漠?
更何況主要是通道開辟在魔界,就算有鬼界的事物順著通道出來,照樣的也是魔界,而他們這些神界修者,只要沿著通道再回到神界就萬事大吉,神界不會有任何地損失。
這樣一想,神界修者借道魔界,反而是對于神界有百利而無一害了。
道空的表情變來變去,從疑惑到糾結,最后好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終于不再糾結沈衣雪為何不在神界直接開辟通道的事情。
沈衣雪才懶得理會道空的表情變化,朝著奔雷劍客一笑,點頭,默認。
就聽道空重重地嘆了口氣:“鬼霧肆虐,神界遭逢大劫,如今到處一片冰天雪地,哪里來的氣候熾熱之地?如今看來還是沈姑娘有遠見,道空佩服!”
沈衣雪在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這個道空的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為了利益,竟然連恭維自己這個天魔女的話也說得出來!
不過道空有道空的打算,沈衣雪也有沈衣雪的籌謀,因此也就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只道:“既如此,你們三宗便各自派出人手來,將這通道穩固,免得將來出現通道崩塌,無法返回神界的情況。”
這話本挑不出任何毛病,因為沈衣雪提到歷劫,道空又一心想要交好歷劫,因此,神界的佛道妖應該全都會派修者前往魔界,進而攻打鬼界。
因此,這維護神魔二界之間通道的事情,也必得三宗共同出人,共同維護。免得出現兩個宗門聯合起來算計一個,或者是一個宗門將另外兩個宗門同時堵到魔界的情況。
所以沈衣雪說,讓道空,孔微海和奔雷劍客各自派人共同維護這個通道,可以說是不偏不倚,不偏不向了。
同時沈衣雪依舊建議,先找到凌虛子探路,確定通道安然無虞之后,三宗的大隊人馬在進入,同時,各自出人維護通道穩定。
對此,一向挑剔的道空也說不出什么來,奔雷劍客自然是沒有意見,只有孔微海若有所思的看了沈衣雪一眼,總覺得她此舉別有深意。
然而一時半刻又挑不出什么毛病來,沈衣雪所有的舉動,似乎都在圍繞著一個目的,那就是穩固神魔二界之間的這個通道,好讓神界佛道妖三者順利進入魔界,曹與魔界修者聯合起來去攻打鬼界,進而營救言寂。
一切都合情合理,順理成章。
孔微海總覺得哪里似乎不對,然而具體卻又說不上來究竟哪里不對,最后也只好閉口不言,將這一絲疑惑存在心底。
此刻葬神淵前的四個人中,沈衣雪可以說代表了整個魔界,孔微海代表神界妖宗,道空代表神界佛宗,奔雷劍客代表神界道宗,三個人合在一起,便是整個神界。既然最后四方意見達成統一,接下來的事情也就好辦了。
奔雷劍客自返回道中安排人手去尋找靈虛子,道空則是返回佛宗安排事務,于是各自向沈衣雪辭行,離開葬神淵。
于是,葬神淵前再一次剩下了沈衣雪與孔微海這一對師伯師侄。
沈衣雪依舊站在葬神淵前純白如玉的回心石上,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祗俯視著孔微海:“微海師伯不用回妖宗安排接下來的事情嗎?”
“當然需要!”孔微海幾乎是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那就是有話想要單獨同衣雪說了?”沈衣雪看著孔微海,“現在道空與奔雷劍客都不在,你可以說了。”
孔微海又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沈衣雪。
沈衣雪上一次見他的時候,妖宗剛剛成立,他還是那個肆無忌憚,任性妄為的孔微海。然而如今,曾經那一絲輕佻的任性,早已被沉穩莊重取代,讓他看起更有一宗之主的氣勢。
他的目光并不銳利,相反地還十分溫和,然而就在這溫和之下,卻隱藏著一種能夠洞察人心的力量。
可惜,沈衣雪也不再是當初不諳世事的單純少女,更不再是雪暮寒羽翼之下的小丫頭,對于孔微海略帶審視意味的目光,竟也能夠做到泰然坦誠,怡然不懼,甚至還迎上了對方的目光。
如果說,此刻孔微海的目光洶涌如海,那么沈衣雪的目光便是深邃如淵,讓人一眼看不到底。
雙方目光對峙,片刻之后,孔微海猛的驚覺,這個年紀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女,與自己比起來,氣勢竟是絲毫不輸!
這讓他在沮喪的同時,心底又翻起無數驚濤駭浪。
片刻之后,孔微海朗聲一笑:“衣雪師侄,果然是冰雪聰明。”
沈衣雪垂下眼瞼,不置可否,靜等對方的下文。
這樣的態度讓孔微海有些無奈,一時之間,心底莫名升起的敬畏之意,竟是將好奇心完全壓了下去!
面對著這個仍舊未曾失去天真與嬌憨的少女,孔微海的心情一時間竟是前所未有的復雜,竟不知到底該以何種態度來對待她。
少女的眼神清澈,明亮,卻讓他有種無所遁形之感。猶豫了片刻之后,孔微海終于是輕輕嘆息一聲,再次開口。
“衣雪師侄,”他說,目光中閃過一絲歉意:“對不起,當初在葬神山,佛道二宗聯手一擊的時候的時候,微海師伯沒有帶領妖宗修者前來。”
“關鍵是,現在的妖宗,太過弱小了!”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疲憊與無奈:“若非因緣際會,鬼霧侵占神界,佛道二宗離心,妖宗根本就不可能成立起來!”
“這下年,我從人界到修真界,再到神界,看了太多妖修被其他修者排斥,低人一頭的事情,只想要給這些要求一個遮風擋雨宗門,護佑他們…”
沈衣雪楞了一下,顯然是沒有想到孔微海最后留下來,竟是為了向自己道歉!
不過她也能從他的語氣中,感覺到他的有心無力。
于是也不禁微微動容:“微海師伯所言,衣雪都能明白,當初在葬神淵前,微海師伯沒有與佛道二宗聯手,就已經是在站在了衣雪這邊!只是…”
少女的目光清澈而明亮,如同清凌凌的泉水一般沁人心脾,也讓人心頭清醒:“微海師伯可不要忘了,妖修遍布六界,何止一個神界?魔界也有許多!危害師伯的胸懷,難道就只能容得下神界的妖修么?”
孔微海也微微動容,然而隨即又深深嘆了口氣:“你所說的情況,我如何不知?只可惜力有不逮啊!”
沈衣雪垂下眼瞼,不再多言。
畢竟,在不能完全把握住孔微海的心思之前,有些話,還是點到為止的好。
二人之間再一次沉默了下來,偏就在這個時候,她背后的葬神淵中,一層無比溫暖祥和的金色光芒,從下而上,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