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名粗使仆役,年約三十上下,負責前院灑掃,平日里少言寡語。
“說,你為什么撒謊?”柳氏厲聲逼問。
他原本說自己出事之時正在熟睡,是后來被府里的動靜吵醒的——可就在方才,與其同住的下人中卻有人清楚地記得,他們驚醒時這名仆役似乎剛從外面回來。
仆役臉色驚慌地跪下,為自己辯解道:“那時、那時奴才剛好出去方便了,方才是怕惹上麻煩,一時才沒敢承認…”
他一副“誰成想竟弄巧成拙”的語氣。
“你這話拿來蒙騙傻子還差不多!”二管家當機立斷道:“扒了他的衣裳驗傷!”
據大公子身邊的小廝范九稱,他聽到大公子呼救沖進房中之時,見那刺客倒地,床邊又分別散落著匕首與短劍,故而推測大公子曾反擊過對方。
仆役聞言臉色大變,掙脫了禁錮,爬坐起身就要逃走。
“抓住他!”
那仆役身手倒是不慢,飛快地沖出人群去,因有家丁眼疾手快關上了海棠居的大門,一眾人上前將其圍住,才未讓人逃脫。
仆役被按倒在地,上衣被當眾扒開,胸前裹著的傷布浸著血跡。拆去傷布,一道長而深的傷口觸目驚心,一看便是被鋒利的刀劍所傷,且傷口尚未結痂,顯是新傷。
一個粗使下人,身上怎會有這樣的傷口?
且他方才一聽“驗傷”二字便要逃走,已足顯做賊心虛。
四下仆人們一時連議論都不敢,只暗暗交換著驚詫的眼神。
“你為何加害大公子!”二管家審問道。
此時,宋氏和紀氏皆從堂內走了出來。
那被逼問的仆役目光掃過宋氏,瑟瑟地道:“是二太太…”
“你說什么?”柳氏露出驚異之色。
“是二太太吩咐的奴才,要奴才去取大公子性命!”仆人一副咬牙豁出去的語氣,沙啞著聲音喊道。
“刁奴,你莫要見死到臨頭便胡亂攀咬我家太太!”芳菊站出來罵道。
柳氏冷冷地看向那名仆役:“若是污蔑主家,你便是罪加一等——”
“奴才沒有!奴才可以對天發誓…”那仆役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連忙道:“奴才還可以跟二太太院子里的趙姑姑當面對質!便是她找的奴才!”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還請二弟妹讓趙姑姑出來與其對質吧。”柳氏看向宋氏,眼中噙著冷笑。
宋氏與其對視著,片刻后才道:“趙姑姑如今不在家中。”
柳氏:“將人請回來便是。”
“我命其出遠門辦事去了,眼下怕是趕不回來的。”
“哦?那二弟妹的意思是,無從對質了?”柳氏語氣轉冷:“趙姑姑可是二弟妹的心腹,眼下忽然出遠門,未免過于巧合了吧?”
院中的下人們皆暗暗向宋氏投去異樣的目光。
府里上下誰不知道宋氏厭恨苗姨娘,大公子在府里的日子向來艱難。
二老爺忽然出事,二太太一時受不住,再加上多年來積壓在心的怨怪,拿大公子來泄憤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說句難聽的,大公子出了事,嫌疑最大的本就是二太太。
誰讓二太太這些年來,在一位嫡母該有的大度之上,向來是連裝也不屑去裝的呢?
此時,忽然有一名婆子站了出來。
“奴婢也在前院做事,大公子出事前的清早,奴婢曾見過趙姑姑跟他在前院小竹林里說過話。”
說著,忽然轉回頭道:“春梅,當時咱們是一起的,你可瞧見了?”
一名丫鬟低著頭對柳氏道:“是…奴婢也有些印象。”
宋氏心中冷笑。
好啊,這些人可真是一個賽一個有眼色,甚至無須收買,便知道該站在哪一邊。
柳氏則是滿眼震驚失望。
“二弟妹,你好狠的心…池兒生性溫良,你即便心中再恨,又怎可趁著他父親出事、無人相護之時,對他痛下殺手!”
一句話便將宋氏的罪責、甚至是動機與時機都全部定下了。
“現如今這張家竟全由你來做主了,空口白牙便能將一樁人命官司叩在我頭上。”宋氏語氣諷刺。
“事到如今二弟妹竟還在嘴硬。”柳氏神色憤慨,“可真兇已經招供,即便是鬧到衙門去,二弟妹今日也難逃罪責!”
“那便鬧到衙門去!”宋氏毫不退讓,聲音響亮決然。
此時,海棠居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一身官服的張彥大步走了進來,語氣沉沉地問道:“池兒的后事不去料理,你們在此胡言亂語些什么!”
聽著這出場便已入戲的話,宋氏覺得今天似要將一輩子的冷笑都給用光了。
下人們紛紛行禮。
“老爺,殺害池兒的兇手已經抓到了…”柳氏上前迎張彥,目光冰冷地看向宋氏:“誰成想竟是受了二弟妹的指使!”
“這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池兒出事之時,我便料到是這毒婦所為了!”張彥怒極,闊步上前罵道:“你這妒婦,誰給你的膽子謀害我張家長子!今日,我便要你為池兒償命!”
他氣勢沖沖,對著宋氏揚起了手掌。
“二嫂!”紀氏驚呼著將宋氏拉開。
宋氏險險避開這一巴掌,抿唇看著怒火滔天的張彥。
“大伯為了我手中這點兒嫁妝銀子,竟連絲毫讀書人的臉面都不要了嗎?”她眼神鄙夷厭惡,仿佛是在看待這世間最丑惡的嘴臉。
“你還敢口出狂言!”張彥被激得紅了眼,眼見又要動手。
紀氏帶人護在宋氏面前。
此時,忽有一群人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為首者怒聲呵斥道:“住手!你堂堂翰林郎,竟對家中弟妹動手,這成何體統!”
張彥聞聲望去,不禁大吃一驚。
這些張家族中長輩怎么突然過來了!
緊接著,他就看到了長女張眉嫻跟在眾人后面快步走了進來。
張彥頓時面沉似水——這吃里扒外的東西!
張眉嫻小跑著來到宋氏身邊,低聲緊張問:“二嬸,您沒事吧?”
二嬸脾氣大性子急,易怒易受人三言兩語挑撥情緒,眼下沒二叔護著,肯定不行——她生怕自己回來得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