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圖謀害他人性命,這可是重罪。
張眉壽想也不想就搖了頭。
“別報官。”
若是報了官,秦云尚的名聲便也完了。
在許多女子眼中,名聲甚至比性命還要重要。既已費力將人給救回來了,自然不宜逼得姑娘家醒了之后再自盡一回。
況且,秦云尚必然清楚那男子的身份,她醒了之后若想讓家中追究此人的下落,必然要比官府出面要容易得多。
不過這些事情也輪不到他們來操心。
“直接讓秦家的人過來吧。”蒼鹿的想法與張眉壽很接近,不管是事后的追究還是眼下秦家姑娘是否需要郎中醫治,這些事情都不是他們方便插手的。
王守仁想了想,便交待了小廝立即去秦家傳話。
秦家的人很快就到了,帶頭的正是鴻臚寺司丞秦展,也就是秦云尚的父親。
秦云尚上面有三位兄長,秦展年近四十才有了秦云尚這么一個女兒,素日里疼得跟眼珠子似得,一聽聞女兒出了事,立即親自帶人趕了過來。
張眉壽看著面前的老人,不由想到了上一世秦云尚‘因病去世’之后,這位秦大人因受不住痛失愛女的打擊,也跟著病倒了的事情。
秦展臉色沉沉地命婆子將昏迷中的秦云尚背上軟轎。
他讓人先行送女兒回府,自己則屏退了下人,向王守仁幾人問起事情經過。
王守仁習慣了事事沖在前面,不慌不亂地站出來回答。
他只說幾人結伴出來捕蟬,在河邊發現秦姑娘的時候,她已經昏迷了,其余一概不知。
秦展聞言眉梢微動。
深夜出來捕蟬,倒可解釋為孩童貪玩,且王狀元家的這個兒子是有名的神童,性情一貫不受拘束。
可捕蟬不帶網子,怎么捕?
秦展的目光依次從幾個半大的小蘿卜頭身上掃過,見他們個個神色泰然,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不由在心底嘆了一聲。
他這么大的時候,還蹲在泥坑里玩泥巴呢,說半句謊話能吭哧半天,舌頭都捋不直。
現在的孩子個個都是人精,小小年紀就生得一副七巧玲瓏心,真是后生可畏吾衰矣啊。
“既如此,還是早些歸家吧。夜深了,免得家中大人擔心。”秦展未多言其它,只拿長輩的口吻囑咐了一句。
“是。”王守仁朝他揖禮,目送著他帶人離去。
秦家人走后,張眉壽幾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現在怎么辦?”王守仁問。
他的意思是指張秋池的事情——這才是他們今日埋伏在此的原因所在啊,誰知半路救了個秦姑娘。
“繼續等吧。”張眉壽很堅持。
可她的堅持,卻是沒有結果的。
東方天際顯出魚肚白,一直安靜的西漕河開始有了婦人抱著木盆前來洗衣。
幾個精神不濟的小伙伴各回各家。
在暗處守了一夜的清羽也揣著一肚子莫名其妙離開了西漕河畔。
東宮內,祝又樘早已起身,并打完了一套養生拳,此時正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吃茶。
那木魚石杯中的茶湯呈褐紅,顏色并不清亮,并非是今年上供到東宮里的新茶不濟,只因茶壺中另有乾坤,泡的乃是顆顆飽滿的大紅枸杞。
清羽攜著一身潮濕的晨露回到了東宮,跟太子殿下稟告昨夜的見聞。
“先是神秘兮兮地守在河邊的亭子里…也不點燈,就摸黑打蚊子。”監視了幾個孩子一整夜,清羽說起來都覺得荒唐,偏生還必須如實往下說:“后來他們又回去搬來了小杌子,茶水點心…坐在涼席上吃桔子談什么星相。”
太子殿下聽得一頭霧水,又覺得很新奇。
炎炎夏夜,約上三兩好友、帶上茶水點心并涼席,到河邊乘涼露宿摸黑打蚊子…這莫不是民間一種少為人知的娛樂方式?
“后來倒有一件稀奇之事。”清羽大致地將年輕男女私會、女子險些死在男子手上的經過說了一遍。
他自然也將張眉壽幾人智救秦家小姐的經過如實說了。
但在他眼里,小孩子還是小孩子,小孩子弱爆了。
換作是他,一記飛腿踹過去,便能將那男子踹入河里,爬不上來——
“只是偶然?”祝又樘忽然若有所思地問。
清羽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太子殿下是猜測那群孩子是特地等在那里救人的?
清羽搖頭。
先不說他們怎么可能會料到會有意外發生,單說:“待那位姑娘被家人帶走之后,王小公子他們仍呆到天亮方才歸家。”
但夜里他們也分明都困倦了,有的抱著亭柱子就睡了,女孩子躺在涼席上也打著瞌睡——可他們偏不回家睡覺!硬要死扛!你說氣人不氣人?
天知道這些孩子們腦子里裝得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喂了一夜蚊子的清羽滿心怨念。
他不明白太子殿下為什么要給他派下這么一個莫名其妙的任務,讓他去守著這群莫名其妙的孩子。
如此一想,太子殿下在他心目中不免也沾染了些莫名其妙的嫌疑。
咿——他怎么忘了,看似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實際上也只是個孩子而已啊!
想到太子殿下時不時便會冒出來的一些奇怪的言行舉止,清羽竟忍不住想將他也歸類進小時雍坊奇葩三人組的小組中去——
這個小組名,是他昨夜想到的。
他原本可以想一個更生動更形象的,但該死的蚊子實在太多了!干擾了他的原本靈敏的思緒。
祝又樘只點了點頭,未再多問。
自昨日他在棉花胡同遇見了張眉壽,并親眼得見張眉壽將棉花買了回去之后,他就有了一些想法。
許多事情的改變,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故而他并不覺得張眉壽意外買下棉花是一件多么說不通的事情。
上一世棉花也一直護著他和皇后,這一世換了身份守在她身邊,護她周全,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太子殿下很是通透地想著。
但他就是忍不住有點擔心他家小皇后忽然買了個人回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或是另有打算——出于照料,他才讓清羽暗中留意著。
興許是他多心了。
但多心總歸沒有什么壞處,年幼的女孩子家畢竟嬌弱,他多護著些總沒有錯。
清羽不是很能理解他家太子殿下時不時就流露出的老父親神色是怎么回事…
一名小宮女低眉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碟點心。
“殿下,奴婢剛做的,您快嘗嘗。”小宮女語氣歡快,眉眼皆帶笑。
祝又樘看了一眼,只見白玉碟中整齊擺放著的是一塊塊壓成了梅花形狀的豌豆黃,中間又用了紅枸杞點綴。
普通的糕點也做得這般精致,可見十分用心。
但祝又樘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道:“這道糕點,日后不必再做了。”
樣貌嬌俏的小宮女聞言愣在當場,滿眼意外地抬起頭來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