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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唐突佳人

  此事看似玄妙,然確有記錄。

  述異記:“郁林郡有珊瑚巿。海客巿珊瑚處也。珊瑚碧色,一株株數十枝,枝間無葉。大者高五六尺。尤小者尺馀。蛟人云,海上有珊瑚宮。漢元封二年,郁林郡獻珊瑚婦人,帝命植于殿前,謂之女珊瑚。忽柯(枝)葉甚茂,至靈帝時樹死。咸以為漢室將衰之征也。”

  然而。劉備曾贈送過一株一尺來高的珊瑚樹,給左豐。左豐自當知曉珊瑚樹的長相。

  酉陽雜俎·物異:“漢(上林苑)積翠池中珊瑚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條,是南越王趙佗所獻,號為烽火樹,夜有光影,常似欲燃。”

  至少前漢時,時人便見過珊瑚。

  至于郁林郡進獻的一株通體翠綠的“珊瑚婦人”,或稱“女珊瑚”,究竟是什么。史上并無記載。

  于是,整個故事聽上去,玄而又玄。

  如前所說。時人深信天人感應。并深深融入生活。于是這株長相奇特的女珊瑚,真就成了祥瑞之物。枯榮與否,被賦予了神化的意義,視作某種征兆,或是上蒼的示警。

  今忽枯萎,謠言四起。于是珊瑚婦人便隱隱指向了兩位居深宮中的貴婦人——太后。又因這株珊瑚樹,栽在南宮卻非殿前。指向更加明確。乃是被禁錮在南宮云臺的竇太后。

  屏退左右,室內只有七位小姐姐。劉備這便讓綰兒姐打開密室。拜見女道和諸母。

  密室靠預留的孔徑通風透氣。透光亦可,水洗齊備。只是與寢室隔離。劉備的日常起居,密室內并不知曉。

  劉備這便將珊瑚婦人之事,娓娓道來。

  諸母曾徒往比景。對郁林郡珊瑚海巿,略有耳聞。可佐證確有陸上綠色珊瑚樹。

  這倒是奇了。

  女道言道:“你可是想瞞天過海,引我入宮?”

  “然也。”劉備這便點頭道:“且不知宮中可有人見過姐姐真面目?”

  女道輕輕搖頭:“無人見過。我自幼深居簡出,修行道法,這才躲過滅門之災。如今物是人非,除了身邊至親之人,已無人知曉。”

  “如此…”劉備一聲嘆息。竇大將軍滿門伏誅,字字血淚。‘甚好’二字,又如何能說出口。

  “弟弟且帶我入宮。”女道卻早已看開:“或許了結了濁世牽絆,方能羽化升仙吧。只是弟弟要想清楚,一旦讓我露面,又該如何安排后事才好。”

  聽聞要與女兒相見,諸母不禁淚流滿面。

  事不宜遲。劉備這便去安排。

  想了想。便又經后院覆道入馬市胡姬酒肆。出門后,徑直前往馬市客舍。

  樓上甯姐姐獨居的精舍前,劉備輕輕叩門。

  “何人?”人在。

  “甯姐姐,是我。”劉備隔門答道。

  “稍等。”

  須臾,便有侍女打開房門。劉備脫鞋入室,甯姐姐正在撫琴,案前卻端坐著一位貴公子。

  見劉備入堂,女主人和貴公子紛紛起身相迎。

  “參見君侯。”貴公子聲音輕柔如絮,貴氣十足。

  “閣下是?”劉備這便回禮。

  “鄙人扶風侯殷,字元廣。”貴公子笑答。

  似乎沒有印象。劉備這便笑道:“不知侯公子亦在,劉備唐突了。”

  “無妨。”女主人笑道:“有道是擇日不如撞日。二位既來,且共聽我撫琴一曲。”

  兩人這便就坐,聆聽琴音。

  一曲終了,貴公子這便告辭離去。

  待房內只剩二人,見劉備遲遲未曾開口。女主人這便說道:“侯公子此來…”

  劉備笑著打斷:“無妨。甯姐姐如何行事,自有道理。你我之間,又何須解釋。”

  “也罷。”女主人輕輕點頭:“且說,小弟此來,又是為何?”

  劉備這便將前后諸情撿緊要的,細細道來。然后問道:“一旦女道姐姐現身,便無法隱居我府中。甯姐姐可有合適的地方,另行安置?”

  女主人并未回答,而是問道:“南宮珊瑚婦人枯敗將死,此事我亦早知。不瞞小弟,多日前便有宮人來問。只因不知如何救治,故一直未應。小弟要帶她入宮,可有把握?”

  是了。甯姐姐乃是太平道中人。太平道今已遍布大江南北,便是洛陽禁中也頗多信徒。

  諸如這些玄而又玄的奇人奇事。必然比劉備先知。

  甯姐姐言下之意。竇氏女道乃是打著救治珊瑚婦人的幌子入宮。事若不成,必受牽連。

  劉備這便問道:“甯姐姐可知,這珊瑚婦人究竟是何物?”

  “我亦未曾親見,如何能知?”

  明白了。正因無絕對把握,所以當宮中信徒來求太平道時。甯姐姐并未回應。

  道理都懂。

  不去施法,和施法無效。完全是兩碼事。

  一旦出手,卻沒救活。太平道苦心經營得來的神仙氣,立刻散去大半。同樣的憂患,對劉備也適用。

  劉備號稱麒麟子。若冒然出手亦未能救活這株女珊瑚樹。人望必將受損。

  劉備先前卻沒有想到這些。經甯姐姐一提醒,這才明白事關重大。

  “如此,待我先入宮一觀。”劉備想了想道。

  “此乃上上之選。若無必勝把握。反倒不宜將她引入宮中。”甯姐姐最后說道。

  又說了些閑話,劉備這便告辭離開。

  起身時,素紗遮面的女主人,似欲言又止。可直到劉備出門,亦未曾出口。許久,悠悠的琴音便又從指間響起。

  劉備在門外微微頓了頓,這便轉身離開。

  只身返回胡姬酒肆。下意識的掃過大堂,卻見曹操正在自斟自飲。

  劉備一愣,此時不應該上早朝的么。曹操除了那晚宿醉未醒,從未缺席過朝會。

  “孟德何故在此獨酌?”劉備這便近前一問。

  曹操聞聲抬頭,這便笑道:“直令人昏昏欲睡的朝會,缺幾日也無妨。玄德既來,且與我小酌數杯。”

  劉備這便坐到他對面。

  曹操替劉備斟滿耳杯,灑然一笑:“擊鞠賽后,已不去菟園習練。菟園一眾游俠亦被玄德收歸入府。這幾日,聽聞陛下要拜何大匠為河南尹。袁紹亦忙于前后,不見人影。操,無事可做,甚覺孤單。便在這自斟自飲。”

  劉備笑著舉杯,與他對飲:“既如此,孟德何不同去?”

  曹操笑著搖頭:“我之出身,玄德豈能不知?何大匠如何能用?”

  確實。宦官和外戚,彼此嫌忌,由來已久。

  但劉備總覺得,曹孟德心中有事。

  并非只為不被重用。

  只是他不說,劉備也不好多問。

  陪他飲了數杯,這便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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