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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C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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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著黑紅灰三色制服的快遞師傅路上一直都很沉默。孫立恩坐在他身邊的卡車座位上,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說點啥。

  這種用來轉運快遞貨物的小卡車從設計之初就和乘坐舒適感一點關系都沒有。為了壓縮成本,廠商只吝嗇的只往座椅的坐墊里塞了兩塊薄薄的泡沫。孫立恩坐上去之后,幾乎瞬間就能感受到兩條大腿下面堅硬的鋼板。

  嘶吼著發動,但就是跑不快的卡車穿行在云鶴的街道上,平均每隔三五個路口,孫立恩就能看到一個有交警同志值守的路口。現在外面的氣溫大概也就六七度的樣子,天上也陰沉沉的沒有太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么在這樣的環境下堅持下來的。

  每過一個路口,孫立恩和快遞師傅都得接受一次體溫檢查和證件查驗。在得知快遞師傅是要送孫立恩前往醫院之后,交警同志們都會在交還證件后下意識后退一步,然后敬禮放行。

  被一路禮遇送到醫院,孫立恩從車上爬了下來——沒辦法,一路又顛又硬的乘坐體驗已經讓他腿麻了。爬下卡車之后,孫立恩一路連瘸帶蹦的沖到了同德醫學院高新分院的住院大樓,并且順利找到了臉色難看的宋文和朱敏華。

  “白芍總苷已經停了,現在正在用康復者血漿進行抗病毒治療。”朱敏華對孫立恩通報了一下現在的情況后說道,“我們已經在聯系云鶴大學人民醫院的那個實驗組,請他們提供相應數據了。你先別著急——白芍總苷不見得就沒有用處,作為免疫抑制劑,它對老劉至少沒有太大的壞處。”

  孫立恩深吸了兩口氣讓自己平靜了一點,然后說道,“康復者血漿用了之后就暫時別再上血漿置換,我先進去看看他什么情況。”

  “你等會再進去,先在外面把氣喘勻了再說。”宋文在一旁說道,“老劉的情況現在還算穩定,已經給他上ECMO了,應該不會再有太大的變動。”

  孫立恩點了點頭,然后靠在一旁的墻壁上歇了好一會。等氣喘勻了之后,他開始默默換上了防護服準備往紅區里走,一邊換著防護服,孫立恩一邊說道,“既然沒有給他用磷酸羥氯喹,那就先不著急給他繼續用。現在最有效的抗病毒藥物應該還是康復者血漿,其他藥用不用的意義都不是太大。”

  “這種事兒我們也知道。”朱敏華看得出來孫立恩現在表面看著冷靜,但心里還是一團亂麻。于是他刻意打斷了孫立恩穿防護服的動作,拍著孫立恩的肩膀說道,“你需要稍微冷靜一點——還不能確定白芍總苷就沒有用,也不能肯定羥氯喹就一定有用。不要亂了陣腳,一定要先穩住自己。”

  朱敏華的提醒讓孫立恩冷靜了一下,他點點頭道,“無論如何,等看過了情況再說。”他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問道,“劉院長現在情況還行?”

  “上了ECMO,氧飽和度起來了,但是其他的器官損傷很麻煩。”朱敏華盯著孫立恩的雙眼說道,“他有急性肝損傷,急性腎損傷,而且最近查的心肌標志物也在升高。”

  孫立恩聽到這里,心里咯噔一下。

  當呼吸窘迫綜合征進展到了多器官衰竭的時候…能把人救回來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ECMO能夠保證劉連志院長的呼吸窘迫綜合征得到扭轉,但低氧血癥和高乳酸血癥對其他器官已經造成了損傷。這樣的損傷只能靠身體自己的修復能力進行修補。

  孫立恩也不知道,自己進去帶著狀態欄看上一眼,能不能為劉連志院長的治療帶來什么改變。從經驗和科學上判斷,他對此已經無能為力——只能看劉院長自己能不能扛下去,能不能憑借著生命支持儀器從鬼門關里再闖出來。

  但理智上雖然明白,可情感上孫立恩卻無法接受。他一定要進去看一看,至少再試一試,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切入點。

  進入到紅區之后,孫立恩直接就進了重癥監護病區。在這里躺著十六名患者,其中生命支持級別最高的,就是劉連志。

  孫立恩站在劉連志身邊,開始迅速查看起了他的狀態欄。然而…狀態欄的提示卻讓孫立恩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劉連志所面對的不只是肝腎損傷這么簡單。纏繞在他身上的厄運似乎還遠沒有結束的意思。孫立恩在狀態欄的末尾看到了“多重耐藥肺炎克雷伯菌感染”和“多重耐藥鮑曼不動桿菌感染”兩個癥狀。

  多重耐藥菌感染,這是ICU病房中的患者們需要面臨的一個巨大難關。在重癥監護病區中,很多不同病因的患者聚集于此,并且還需要長期在這里接受治療。而治療過程中,醫生們一遍又一遍為患者使用的抗菌藥就成為了被動“篩選”細菌的條件。只有在各種抗生素的輪番攻擊中還能活下來的細菌,才有資格在ICU里生存。

  這樣被篩選了幾十代甚至上百代的細菌普遍對多種類型的抗生素都有了耐藥性。因此才會被成為“多重耐藥”。而不幸中的萬幸是,感染了劉連志的只是“多重耐藥”而不是“泛耐藥”或者“全耐藥”菌——這樣的細菌對一部分抗生素耐藥,但仍然有一些抗生素能夠高效的殺滅它們。

  孫立恩正準備要過劉連志的血常規報告,然后找個蛛絲馬跡來提醒一下這里的醫生多重耐藥菌感染的問題時,狀態欄突然刷出了一個新的狀態欄,一個孫立恩已經見過很多次,但至今看到仍然會渾身上下汗毛直立的狀態。

“彌散性血管內凝血  “護士!”孫立恩扭頭就喊,同時還按下了劉連志床頭的呼叫鈴。按下呼叫鈴之后,孫立恩馬上開始翻箱倒柜找起了采樣瓶。檢測彌散性血管內凝血(DIC)的最快手段就是對血小板計數、凝血酶原時間、激活的部分凝血活酶時間、凝血酶時間、纖維蛋白水平、D二聚體等項目進行檢查。現在的劉連志的DIC狀態剛剛開始,很明顯應該是處于DIC三個分期中的高凝期。

  只要盡快確定DIC,然后對他進行抗凝治療,一切就應該還來得及。

  孫立恩脫了防護服,坐在紅區外的走廊上,面色凝重。

  要說服護士取血對劉連志進行凝血功能檢查并不困難。大家現在都穿著防護服帶著口罩手套,孫立恩下達指令的時候又自帶主任般不容置疑的氣場。護士們甚至是在完成了取樣和檢查準備讓這位醫生補個醫囑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位好像不是科里的醫生啊?

  “醫囑我讓朱敏華教授給你補上。”孫立恩看出了護士的疑惑,然后說道,“我是過來會診的醫生。”

  而在出艙后,孫立恩向朱敏華轉達了多重耐藥菌感染和早期DIC的問題。多重耐藥的事兒還可以稍微再放一放,但已經出現的結果證明,目前劉連志確實出現了高凝狀態。如果只是單純的高凝,或許朱敏華還不會這么緊張,但劉連志還有急性肝損傷這個問題。在肝損傷下,肝臟內所能合成的凝血物質會迅速減少。血液中的凝血物質持續減少,再加上嚴重的全身感染…DIC不出現倒成了稀奇事。

  朱敏華急匆匆的進艙去組織搶救,孫立恩則一個人坐在了長凳上。他低著頭,半天一動不動——仿佛電力已經徹底耗干了似的。

  作為一名醫生,孫立恩并不后悔自己當初二選一時的選擇。在沒有足夠的資料和相關研究的時候,他替劉連志選擇白芍總苷,完全是出于醫生的責任心和職業道德、以現有的相關研究知識,對患者情況進行了通盤的認真考慮之后才做出的選擇。使用白芍總苷,孫立恩的良心對得起這個選擇。

  良心上沒有問題,但選擇本身出了差錯。這樣的沮喪感就像是一塊從山崖上落下的巨大石塊,它以萬鈞之勢瞬間擊垮了孫立恩的所有防備。

  而現在的劉連志的情況…恐怕也正如一塊開始松動,并且已經出現滾動趨勢的巨石。醫生們已經通過ECMO和其他的各種生命支持設備盡量在對這塊危石進行加固。但…松動的跡象仍然在繼續出現,現在這個情況下,最讓人擔心的癥狀恐怕就是DIC。

  哪怕是其他疾病的患者,一旦出現了DIC也需要馬上集中力量進行搶救,而劉連志上著ECMO,這就意味著一旦出現了DIC,ECMO的運行阻力會迅速開始上升。一旦阻力突破了機器能夠運轉的極限,ECMO就會馬上停機。

  沒有自主呼吸能力,肺栓塞,而且還沒有了ECMO支持…劉連志的生命之火會瞬間熄滅。甚至連再搶救一下的手段都沒有。

  所謂搶救,首先要建立在患者還“有的救”的前提上。醫生們不可能救得回來一個頭部離斷傷的患者,也不可能搶回一名有DIC,而導致ECMO徹底停機的患者。

  這樣的病人就和頭部徹底離斷傷一樣,沒得救的。

  就和云鶴市公布的第一批死亡病例中,那位使用了ECMO但最后突然心率為零且血流快速降至0.2升/分鐘的患者一樣。

  劉連志的病情需要眾多專家共同制定方案,而孫立恩則在長凳上坐了好一陣子之后,才緩緩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宋文倒是和孫立恩說過,“現在也顧不上你,你等會自己直接先回。”而在長凳上坐了半天之后,孫立恩也終于積攢出了一些可以支撐自己活動的力氣。他慢慢走出醫院,然后在陽光下發現,自己的褲子上有一大塊豆漿干涸后的白色痕跡。看起來就像是一塊豆腐被抹在褲子上之后慢慢陰干的結果。

  他看著逐漸放晴的天空,心里的陰云卻一直都沒能散開。

  今天的壞消息遠不止一個。用過了康復者血漿的潘大姐情況快速惡化,她的左心室射血分數一路下降到35,并且還在快速繼續下降。

  李承平主任和呂志民主任判斷,這應該是急性心肌炎所引發的急性左心衰,并且在最短時間內召集了ECMO團隊,果斷為潘大姐用上了VA

  ECMO進行生命體征支持。

  李承平看著情況突然惡化的潘大姐,然后嘆了口氣。

  “這個病就像根繩子一樣在病人脖子上套著,進了醫院,我們就得拿手去擋在繩子和病人脖子中間。擋住了,人還能活。要是擋不住…那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事實上,根據在云鶴市傳染病院的醫生們的經驗來看,差不多有七成以上的ECMO患者最終都是擋不住、拽不回來的。到今天為止,云鶴市傳染病院一共開展了十臺ECMO治療,其中脫機活下來了的,有且只有沈老爺子一人而已。剩下的患者們中,四人還在繼續接受ECMO治療,其余五人…都沒有撐到脫機的那一刻到來。

  上了ECMO并不意味著人就安全了,恰恰相反,這意味著患者進入到了一場死亡率更高的戰斗中。

  “她的突然心力衰竭是因為急性心肌炎,那就還有平安脫機的希望。”呂志民處理ECMO的經驗畢竟比李承平更豐富一點,他安慰道,“那些嚴重肺纖維化的患者才叫麻煩。肺纖維化能怎么治嘛?總不能一邊上著ECMO然后一邊找肺源來給他們搞移植嘛。”

  “我聽說李院士那邊在嘗試搞干細胞聯合療法,目的是減輕這些間質性肺炎患者炎癥期間的肺部損傷。”李承平嘆了口氣道,“干細胞這個療法名頭都被那些醫院搞爛了,現在想試試看都不行——要不是有個院士頭銜護身,咱們這些人如果想搞干細胞療法,可能要被網上的那些閑人活活罵死。”

  “我發現李老師您很關注網上的消息嘛。”呂志民比李承平小了十四歲,他很有些好奇的看著李承平問道,“我們醫院里其他那些上了年紀的主任,我看是沒有一個喜歡上網的。”

  “不要把我和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頑固放在一起比嘛。”李承平翻了個白眼,他對呂志民認真道,“我可是有B站賬號的人——我還在B站上發了不少科普視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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