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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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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孫立恩所料,單日新增一萬三千多名確診者的消息還是在醫生群體中間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孫立恩在群里反復解釋了好多次,仍然有剛剛睡醒然后看見新聞的醫療隊員沖進群里,甩出一個鏈接后問道,“要不要現在趕緊去醫院待命?這一萬多個新增,分散到五批定點醫院里,每個醫院都得接收好幾百人吶!”

  按照湘北省的計劃和安排,云鶴市目前一共征用了五批定點醫院。一共有五十一家醫療機構被啟動進行患者收治。其中甚至包括能只提供70張床位的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以及一家隸屬國企的,僅能提供20張床位的廠屬醫院。

  云鶴上下幾乎所有的醫療資源都被投入到了對抗疫情的戰爭中。如果真的突然再冒出來一萬多例新增感染者,那這場仗就真的要打不下去了。

  醫療隊的醫生們幾乎各個都急得要死。但沒有一個人說泄氣話,沒有一個人明里暗里詢問孫立恩他們作為第一批醫療隊,什么時候可以開始回寧遠修整。所有人都在積極請戰,并且拍著胸脯表示去他的排班表,只要有需要,他們隨時可以在值班崗位上干到最后一刻。

  這是無所畏懼且令人感動的態度,不過孫立恩仍然覺著有點…無奈。這幫人咋不知道點進去仔細看一看,然后再警覺其實是自己會錯意了呢?

  不光是同事們這樣,孫立恩今天已經連著接到好幾個這樣的電話了。除了王科長打電話來準備安撫一下孫立恩的小心臟以外,其他都是親戚和以前的同學打來求證的。

  在群里復讀機一樣的重復了好多遍之后,孫立恩終于憋不住了。他穿好衣服,挨個敲開了還在房間里的隊員房門,然后要求大家到餐廳去開個短會。在餐廳上,孫立恩朝著同事們再次語重心長道,“同志們吶,新聞不能只看標題!”

  向著隊員們痛陳了足足兩分半鐘標題黨的危害之后,孫立恩喘了兩口氣再次強調道,“這一次的新增,主要是針對以前的臨床確診病例轉歸核酸確診。實際上的新增和之前的進展差不多,可能還要稍微少一點。”

  不光是醫療隊的醫生們在聽孫立恩講話,餐廳里的不少服務員都在豎起耳朵仔細聽講。作為云鶴人,他們比醫療隊的醫生們更加關心自己家鄉的情況。

  “同志們,一萬多新增不是壞消息,這甚至可以被看做是一個好消息——這證明整個云鶴的醫療系統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檢測能力。以后的檢測速度會越來越快,在醫療系統管控之外的患者數量也會越來越少。這次的新增就是沖鋒號,我們這場遭遇戰、阻擊戰、陣地戰,已經進展到了殲滅戰的階段了!”孫立恩努力給大家打著氣,“堅持就是勝利,我們一定能贏!”

  周圍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然后大家私下散去,開始吃早飯。孫立恩的講話倒是挺令人鼓舞,但今天早上的熱干面和三鮮豆皮才叫誘人——醫療隊到了云鶴這么長時間,這還是第一次吃到這兩種云鶴人“過早”的經典代表。酒店方面為了給大家提供這些美食,特意把江漢路上兩家特別有名的小店師傅請到了酒店來——就為了給這些醫生們嘗嘗正宗的云鶴味道。

  其他醫生們都去趕著大飽口福,孫立恩則和張智甫又溝通了一下。在確定了自己的判斷無誤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氣。

  如果真的一口氣多出一萬確診…那簡直不敢想象整個云鶴的情況會惡劣到什么地步。

  云鶴所有的小區已經從三天前開始進行了嚴格封閉管理,人員的流動性被壓縮到了最小地步。封閉區域因特殊需求要出門的,需要憑有效證件和憑證才能獲得放行。未取得批準的人員一律不得離開小區。所有需要購買的物資都由社區工作人員統一配發…這是孫立恩所能想象到的最嚴格的管控措施了。

  “孫主任…”孫立恩坐在餐桌前啃著面包,那個完成了三鮮豆皮制作的師傅操著一口濃重的云鶴口音湊了過來,他手里端著一碟豆皮,把豆皮放在孫立恩面前之后,老師傅有些不好意思的用雙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油漬,然后低聲問道,“這一次多了這么些生病的人…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孫立恩看了一眼這位老師傅,然后笑著安慰道,“這是好事兒——確診了我們才好給人家治病呀。”

  “我聽人說,這個病得了之后人會瘸。”老師傅的緊張感并沒有消失多少,他有些不安的感慨道,“我要是萬一得了這個病,還不如死了痛快。本來就沒幾年活頭,還要瘸著條腿…”

  “您這是聽別人謠傳了。”涉及到醫療問題,孫立恩頓時嚴肅了起來,“以前治療非典的時候,因為使用激素過度之后幾年可能會有股骨頭壞死這個問題。現在情況不一樣啦,我們醫療隊在云鶴治了好多人,可從來沒見過有人腿會瘸的!”

  老師傅點了點頭,然后又試探性問道,“那…我們什么時候能打贏呀?”

  “我也不是神仙,這事兒我確實是說不好。”孫立恩無奈道,“不過,這個日子肯定不會太遠。我估計…一兩個月,最多一兩個月,咱們就一定能把這個病毒給他消滅掉!”

  孫立恩所提出的一兩個月可不是什么信口胡說,他說這個話是有依據的。

  根據目前的研究來看,新型冠狀病毒的潛伏期最長可能在14天左右。而在感染后大約46天后,患者的咽拭子就能被檢測出核酸陽性。

  而且和當年非典不同的是,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患者并不需要發熱,就可以開始向外排出活體病毒。孫立恩在方艙醫院里見到的患者大部分都是活蹦亂跳的那種——放在急診室里,這些患者恐怕都會被當做患者家屬而不是患者本人。他們大多沒有或者僅有低熱,沒有肺炎表現,但同樣具有傳染性。

  從兩天前開始,云鶴所有小區開始進入封閉式管理階段。人員的流動性被壓縮到了極限。這也就意味著,接下來的十四天左右,整個云鶴將迎來第一次“大考”。毫無疑問,這十四天里新增患者人數還有可能會繼續上升,但重點在于封閉管理七天和十四天之后,患者的新增數量會不會出現明顯的下降拐點。

  而且孫立恩還從新聞的字里行間中看到了現在和以前的巨大區別。這個區別更多是體現在信心和決心方面的——解決問題的第一步是承認問題。只有承認問題巨大,我們才能針對這個巨大的問題展開更有目標性的方案。

  張智甫教授有些緊張的又檢查了一邊自己的發言稿,他今天晚上被邀請到湘北省的新聞發布會上公開回答問題。而省上的同志們也特意囑咐張教授,可以在會議上提一提康復者血漿的事兒。

  云鶴本地的血站在努力動員康復者捐獻血漿,但目前動員的進展效果不是太好。不少患者本身就不太愿意再到醫院這樣的地方來,而且新型冠狀病毒康復之后,很多人仍然感覺身體有些不適,所以捐獻血漿的意愿就更弱一些。

  十九個省事對口支援湘北十六個地級市的醫療隊伍已經全部安排到位,云鶴市外的疫情出現了明顯好轉。但云鶴作為主戰場,醫護人員承擔的壓力仍然很大。

  瑞德西韋的雙盲對比實驗正在云鶴市傳染病院積極進行。在數據揭盲之前,張智甫也不知道這種莫名其妙就被美國人認為可能有效的藥物究竟有沒有用。

  孫立恩治療組所提出的三聯療法雖然效果還不錯,但其本質上仍然屬于支持療法,張智甫深知要對抗病毒,光靠支持療法肯定是不行的——這相當于用醫療資源和病毒硬耗,效率低下而且很容易就把自己先耗死。

  云鶴大學人民醫院最近正在進行另一種臨床試驗,而實驗的主要藥物則是羥氯喹。張智甫對于羥氯喹不是很熟悉,不過聽云鶴大學的同事們說,這種藥物的實驗性治療效果還挺不錯的。具體數據仍然有待統計,但這至少是條路子。

  想到這里,張智甫停下了手里整理稿子的動作。他決定給孫立恩打個電話咨詢一下——相比起其他醫生,孫立恩這小子思維活泛,而且對搞實驗性療法還有些經驗心得。或許他能給出一點比較有參考價值的意見。

  “喂?孫主任啊?我有個事兒想咨詢你一下。”張智甫撥通了孫立恩的電話,然后問道,“云鶴大學人民醫院正在搞一個實驗性療法,用的是羥氯喹加基礎治療。我在云鶴大學人民醫院的朋友說這個療法目前表現的效果還不錯,你看咱們要不要也跟進一下?”

  孫立恩猛地從桌子后面站了起來,豆漿直接被他的動作帶的翻倒在了桌面上。微黃的豆漿迅速在整張桌子上蔓延著,孫立恩的褲子上也被豆漿打濕了一片。但他完全沒有在乎,只是拿著電話大聲且迅速的問道,“你確定嗎?是羥氯喹?什么時候開始的實驗?”

  電話里的張智甫被嚇了一跳,孫立恩的激烈反應讓他感覺有點不太對勁,“額…應該,應該是羥氯喹。實驗是從4號開始的。”

  “不要應該,趕緊確認一下。”孫立恩這下是真的急了。他著急上火的原因很簡單,當時去會診的時候,他給劉連志院長的用藥建議可是在白芍總苷和磷酸羥氯喹里選擇了白芍總苷的。

  按照孫立恩一開始的預計,白芍總苷和磷酸羥氯喹中很可能只有一種藥物有效——否則張敏的疾病進展也不會僅僅只是緩慢而已——也就是說,二選一他就有50的機會挑錯藥物。

  現在張智甫回饋說,云鶴大學人民醫院已經在就羥氯喹進行實驗性治療,而且治療效果還可以…那就意味著,他很可能當時二選一的時候選錯了藥物。

  劉連志院長的病情很重了,他急需有效的抗病毒藥物進行治療。而孫立恩現在聽說自己可能選錯了藥,腎上腺素突然開始大量分泌到了他的血管里。他的雙手和雙腿都開始顫抖了起來。

  “是…是羥氯喹。”張智甫重新看了一遍自己手機上的微信然后說道,“你需要再確認一下么?我把那邊的電話給你。”

  “好,你先發給我吧。”孫立恩毫不客氣的說道,他用肩膀夾著手機,順手抄起自己放在椅背上的夾克就往門外跑去,“我這里有急事先掛了,你趕緊把電話給我發過來。”

  沖到了門口,孫立恩才發現自己還沒聯系和自己對口的那位志愿者司機。他著急的轉了兩圈,決定趕緊先把消息傳給宋文再說。

  “給劉連志院長的白芍總苷趕緊停下來。”電話剛一接通,孫立恩就急著連聲說道,“之前二選一出問題了,起效的應該是羥氯喹!”

  “你怎么知道的?”宋文在電話那頭非常沉穩的問道,“白芍總苷的體外活性試驗結果出來了?”

  “沈夕還沒給我打電話。”孫立恩否認并且急道,“4號的時候,云鶴大學人民醫院就開始搞臨床試驗了——他們用的是羥氯喹,而且說效果還不錯!”

  “知道了,我現在就讓他們停藥。”宋文的聲音也急了起來,“你盡快過來一趟,看看方案要不要再調整。”

  掛了電話,孫立恩開始瘋狂的在微信上尋找著經常接自己的那位志愿者司機,但人在著急的時候總是容易出現各式各樣的小失誤——孫立恩劃了半天,仍然沒有找到那個司機的微信。

  一個穿著醫療隊統一制服,而且還站在酒店門口焦急點著手機的人,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總是最顯眼的那個。過了大概十幾秒,就有個帶著口罩的人走過來向孫立恩搭話道,“醫生,你是在找車么?”

  孫立恩抬頭一看,這位師傅穿著快遞小哥的制服,臉上有深深的黑眼圈,看起來好像很疲勞的樣子。

  “額,是的。”孫立恩點了點頭,他現在可顧不上其他的了——時間緊迫,他必須馬上趕到同德醫學院的高新院區才行。“師傅您能送我一段么?我去高新區那邊。”

  “高新區啊?”這位快遞師傅皺了一下眉頭,然后很快點頭道,“沒問題,我送你過去。”他轉頭就往前走,并且還示意孫立恩趕緊跟上,“我開車送你過去,大概半個小時能到。不過我之后還有貨要送,醫生您回來的時候可能得再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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