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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2 day(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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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重癥患者翻身,是一件說起來簡單但實際操作起來非常…復雜的工作。

  普通人翻身,只要使點勁就是了。但給重癥患者翻身卻艱難的多。這些重癥患者幾乎每人身上都連著一堆監控線路和支持管路,翻身的過程中要維持患者生命體征平穩,同時還要維持這些復雜線路的通暢和安全…這個工作真不是一般程度的麻煩。

  孫立恩感覺自己和其他的醫生們就像是在玩什么超大型的,復雜的翻花繩之類的游戲。操作的復雜程度和裝置尺寸呈指數級相關。

  花了半個小時把第一個病人翻了過來,孫立恩等人小心翼翼躡手躡腳的散開幾步,然后開始觀察起了患者的生命體征——好像動作稍微一大,就會影響到患者的生命體征似的。

  “可以,這個穩定了。”觀察了幾分鐘之后,孫立恩點了點頭,狀態欄沒有新的提示,說明問題應該不大,“走,咱們去翻下一個。”

  多虧小郭和胡佳都在場,有了整個科室里力氣最大的護士幫忙,翻身的過程中相對方便了不少。

  忙了一下午,一幫人忙到了晚上八點。翻了二十來個病人之后,孫立恩叫停了大家的動作。

  “行了,今天先這么多。”孫立恩很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

  接受翻身的都是還沒有做氣管切開的重癥患者,危重癥患者做過氣管切開,屬于俯臥位通氣的相對禁忌,孫立恩這邊暫時不太敢把他們也翻過來。或許之后可以咨詢一下呼吸內科或者重癥醫學科的醫生們再做決定。

  而翻身過來之后,也不能讓人這么一直趴著。根據相關的經驗和專家共識,這項治療方案需要維持比較長的時間——每天俯臥治療的時間需要在16小時到20小時。

  而翻身之后,更要注意的內容則是患者的指脈氧水平。如果患者俯臥位通氣四小時后指脈氧情況仍未改善,就應當考慮停止俯臥位通氣。

  俯臥位通氣可以改善患者的通氣情況,提升氧合水平,減少死腔通氣量。而這種變化和時間高度相關——大部分患者能夠在轉入俯臥位后一小時左右表現出改善。而少部分患者則需要接近四個小時,才會出現血氧水平的提高。因此,四個小時是一個關鍵的觀察期。在這個時間段內有了改善的患者,可以繼續維持狀態。四個小時之后都沒有出現改善的,則需要考慮讓他們重新恢復到正常位置上。

  俯臥位并不利于對患者進行搶救,可能會延誤包括心肺復蘇等搶救手段的實施。這種事情其實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患者胸口朝下趴在床上,這種狀態下想要做胸外按壓或者電擊除顫,首先得把人翻過來吧?

  在有胡佳和小郭的輔助下,一群醫生要把患者安全翻回來也得十幾分鐘。如果真的出了什么緊急情況,十幾分鐘的延誤很可能就會直接報銷掉一條性命。

  如果患者能夠在俯臥位下獲得血氧飽和度改善,那這么干的收益還是大于風險的。要是俯臥位通氣無法獲得需要的改善,那就沒有必要繼續讓他們保持俯臥,還不如提前翻回來考慮一下要不要提前插管。

  除了千方百計改善患者的血氧和循環系統之外,治療組目前的主要策略就兩條——精細化管理和關口前移。

  每一個患者所用的方案都不盡相同。個體差異化的治療方案在北五區是原則而不是一個努力的方向。每個患者的出入量都得到了精細化管理,b超的評估平均每隔一小時就要進行一次。

  而另一方面,關口前移也成了一個重要的治療方案。一般來說,患者呼吸頻率大于每分鐘35次,血氧飽和度低于95且無法通過吸氧改善,醫生們就需要考慮使用正壓呼吸機對患者進行輔助呼吸維持。而在北五區,這個數據被修正為每分鐘呼吸頻率大于30次且吸氧后血氧飽和度低于96。

  早一點開始正壓呼吸,就意味著低血氧癥能夠晚一點出現。而低血氧癥的出現往往又意味著患者的循環系統開始進入失代償期——損傷會逐步開始積累,患者的身體器官會開始一點一點遭受到缺氧的侵襲。等到其他器官也無法耐受損傷,徹底失去繼續工作的能力后,呼吸窘迫綜合征所引發的全身官衰竭就會爆發出來。

  關口提前的治療邏輯就在這里——越早對患者進行呼吸輔助,就越容易減少患者全身器官受到的缺氧損傷。

  而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所導致的肺炎…從本質上來看,它應該屬于一種具有自限性的,至少是有自限性傾向的疾病。

  到目前為止,所有的抗病毒治療方案都無法被證明有效。也許能有些效果,但絕對沒有到“可以推廣作為標準療法”的地步。

  作為一種全新發現的疾病,很難有什么藥物對它天然有效。或許明天,眾多科研人員就能找到最為有效的治療方案,但也許…特效藥永遠也不會出現。

  在有效的藥物被發現之前,本質上醫生們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竭盡所能,為患者的身體器官減負,幫助他們撐下去。

  沒有人能知道患者什么時候可以建立起對病毒的免疫反應。沒有人知道,什么時候人體內才能產生足夠的抗體,然后中和掉患者體內的病毒。

  彭大媽和14床看起來已經有了一些中和病毒的希望,而上著ecmo的沈老爺子…情況還不明確。

  增強患者體內免疫,維持生命體征,然后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拖。幫助他們拖下去,拖到冰毒被抗體中和,拖到肺部損傷開始被修復。拖到最后,就能勝利。

  俯臥位通氣的患者中,有兩人在四小時后仍然沒有血氧改善。在經過討論后,孫立恩等人把他們又重新翻了回去。并且在患者的喉嚨處切開下管,開始了機械通氣。

  這兩位患者意識都很清楚,對他們進行機械通氣的時候,孫立恩能明顯感覺到他們非常緊張。

  “你現在太累了。”孫立恩安撫道,“用這個就能讓你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覺,等睡醒了,病就好了。”

  “我…不敢睡。”即將接受插管的是一位55歲的中年女性。她緊緊握住了孫立恩的手腕,斷斷續續的、懇求似的說道,“我怕我一睡過…過去,就醒不過來了。”

  “阿姨,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孫立恩盯著這位中年婦女狀態欄中,已經持續了八十多個小時的“缺乏睡眠”證明,她已經三天多沒有合過眼了。“睡一覺,好好睡一覺,這樣你的身體才有力氣和病毒抗爭呀。”

  “我不能睡…”阿姨輕輕搖了搖頭,“我女兒就要生了,我老頭子也在發燒,我女婿在街道上忙的一天到晚不著家…我不敢睡,我睡了誰來惦記他們?”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看得出來,阿姨已經在低血氧癥和缺乏睡眠的情況下有些腦袋糊涂了。

  “阿姨,現在是他們都在惦記你。”孫立恩輕輕拍了拍阿姨捏住自己的手,“現在給你插管,你才能趕緊好起來呀。人家還等著你抱外孫,等著你給他們做好吃的吶。”

  這兩句話似乎有魔力一樣戳到了阿姨的心里,她眼神迷離了一下,然后點頭道,“對對,我還要抱孫孫,還要給我女兒做月子飯…”

  “所以咱們趕緊好起來,您好好睡上一覺。”孫立恩覺得自己的鼻子有點發酸,在他面前的人不再是一個因為擔心病魔而不敢睡去的患者,躺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母親——一位自己重病,卻依然惦記著女兒家人的母親。“等您睡醒了,病就好的差不多啦,就可以準備出院了。”

  “是是,要趕緊好起來。”阿姨的眼神再一次失焦,這一次的失焦持續了好幾秒鐘。“那我…什么時候能拔掉這個管子啊?一個禮拜行不行?”

  “我們盡量。”孫立恩說話已經帶上了鼻音,他感覺自己嘴唇有些發抖。深吸兩口氣,努力平靜下來之后,孫立恩努力笑著說道,“所以阿姨,您越早配合我們,以后就越早能拔掉管子健康出院。”

  “等我出院了,我要回去做一大鍋蓮藕排骨湯,我煮的可好喝了。”阿姨漸漸松開了孫立恩的手腕,她對面前這位年輕的醫生說道,“小伙子,你救救我,阿姨出去了,給你送湯喝。”

  “您放心。”孫立恩強忍著眼眶的眼淚,再次拍了拍這位阿姨的手,“我一定要出去喝您煮的湯,到時候一路追到你家里去,這口湯我也要喝上!”

  其他同事們看孫立恩的情緒有些不穩,連忙過來幫忙,讓孫立恩到外面去靜一靜。胡佳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孫立恩,然后接替了他的位置繼續舒緩患者情緒。

  孫立恩退后了兩步,他的護目鏡上全是霧氣,幾乎連路都看不清楚。走出了房間,他把頭貼在冰冷的窗戶上,試圖讓自己的腦袋稍微冷靜一些。

  “你去給她家屬打個電話吧。”胡佳從病房里走了出來,然后對孫立恩小聲說道,“你沒事吧?”

  “剛才情緒有點波動。”孫立恩清了清嗓子,然后朝著胡佳擠了擠眼睛,“給患者家屬打電話通知一下氣切的事兒是吧?”

  “對。”胡佳看著孫立恩問道,“你確定沒問題?”

  “打個電話我還能有啥問題。”孫立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沒辦法,在紅區內不能碰觸胸口及以上部位。“好了,我現在去打電話。”

  接通電話的,是阿姨的女兒。這讓孫立恩頓時有些緊張——登記資料上,這電話號碼是阿姨的老伴。

  “我媽怎么樣了?”在得知打電話的是來自云鶴市傳染病院的醫生后,電話那頭的女兒馬上緊張了起來,“她現在還好吧?”

  “她的血氧飽和度比較低,為了預防有更嚴重的問題,我們給她先做了插管。”孫立恩說道,“目前她的情況還比較穩定,沒有什么其他的問題。”

  孫立恩說了個謊話,他沒有提及患者俯臥位通氣血氧飽和度卻沒有改善的內容,也沒有提到那一鍋蓮藕排骨湯的小小“賄賂”。今天已經有了三個好消息,他想要讓這份還算放松的心情稍微再持久一點——別再去想那些糟心事。

  “醫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媽。”電話那頭,那個女人哭的很慘,“我爸今天下午過世了,我和我老公也被隔離了…醫生,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她,我只剩下她了啊!”

  孫立恩深深吐了一口氣,“您放心,我們一定竭盡全力去治…”

  這個電話,孫立恩打了20分鐘。

  掛掉電話,他沉默的靠在椅背上,半天沒有動彈一下。

  人生皆苦,來往匆匆。當醫生這么幾年,孫立恩已經見了很多生死。第一個送走的病人…他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他只記得那天的如血殘陽,以及自己蹲在停車場里抽的那根香煙。

  嘴里的苦澀慢慢泛開,孫立恩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下午。自從有了狀態欄之后,他一直都覺著自己身上肩負著某種使命——減輕患者病痛,挽救他們生命的使命。但這個電話打完之后,他恍惚覺得,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剛入急診科三個月的小規培。無能為力,毫無辦法,全是困惑。

  一雙溫柔的手臂摟住了他的肩膀,胡佳對孫立恩說道,“剛才你和家屬打電話的內容我都聽見了。”

  孫立恩拍了拍胡佳的手,辦公室里沒有別人,這一刻他也不是什么科室主任、治療組帶頭人。他只是個疲勞到快沒有力氣站起來的普通人,“我是不是很沒用?”孫立恩早就預料到了胡佳肯定會安慰自己,但心里這個話卻怎么也憋不住,“我費盡心思,帶著上百人跑到云鶴來拼命,結果卻…一個人都救不回來。”

  “沒有一個醫生能把所有患者都救回來。要是你沒用,那就是天下所有醫生都沒用。”胡佳柔聲道,“我的眼光可好了,不許你說我男人的壞話!”

  “好好好,不說了。”孫立恩笑了笑,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走,為了那鍋排骨湯,咱們再去努力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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