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4級別的防護服并不是很貴,至少和理應財大氣粗的疾病控制中心來說,八千多一套的P4等級防護服還真不至于買不起。
但防護服這玩意是有保質期的。從開封到停止使用,一套防護服的保質期大概在一年左右。要不是因為寧遠醫學院有了自己的P4實驗室,寧遠市疾控中心恐怕永遠也不會琢磨著自己購置這一等級的正壓防護服——這玩意穿脫都要考試才行,好端端的買它干什么?有多余的經費,升級一下疾控中心的中心實驗室不好么?
因此,在得知有三例肺鼠疫爆發的時候,疾控中心的第一反應,是啟用了庫存里的三套防護服,同時給寧遠醫學院的P4實驗室打了電話——你們是不是搞出了生物泄漏?
鼠疫耶爾森菌是P3實驗室研究的病原體,對它進行研究并不一定需要P4安全標準。但是P4研究室是可以展開對鼠疫耶爾森菌研究的。寧遠并非鼠疫的天然疫區,疾控中心成立至今還是第一次收到鼠疫病例報告,他們下意識的就懷疑起了自家轄區里的P4實驗室。
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打電話之前心都是涼的。那可是P4級別實驗室!要是鼠疫都能泄露出來,鬼知道他們還泄露了些什么東西。要是在寧遠這種人口接近千萬的大城市里爆發了埃博拉之類的疾病…那簡直就是噩夢。
好在噩夢只存在于他們的臆想中。寧遠醫學院P4實驗室表示,他們的實驗室里并沒有鼠疫耶爾森菌存在。這從根源上就排除了泄露的可能性。打完電話之后,疾控中心的一眾工作人員都松了口氣,不過也對,就以P4安全級別的實驗室設置來說,哪怕是想故意從實驗室里泄露病原體都不可能。這種級別的安全實驗室光互鎖的氣密門就有七道,只要一扇門是打開狀態,那其他的六扇氣密門就絕對不可能被打開。再加上最高級別的監控和多次徹底化學沖洗,與其懷疑P4實驗室泄露了鼠疫耶爾森菌,還不如懷疑一下一只罹患鼠疫的喜馬拉雅旱獺從西海省千里迢迢跑到了寧遠來。這種可能性還稍微大一點。
目前市疾控中心只有三套P4級別防護服,但四院里還有四套,并且學院那邊也保證會以全力支持,那為了防止疫情擴散,保護醫護人員的健康,全體都使用P4防護服進入四院就成了最保險的選擇。甲類傳染病報告后,需要市疾控中心做的工作還有許多。比如調配資源,比如和省疾控中心對接,并且全盤考慮是否需要向國家疾控中心以及衛健委求援——發現甲類傳染病后兩小時內上報這是規定,而國家衛健委是否會派出專家組進行支援和指導,則取決于疫情和輿情兩方面的考慮。同時,地方上的需求也是一個重要的考量點。···孫立恩等人還是穿著標準的防護服,院辦的工作人員正在緊急架設正壓呼吸管路,從學院那邊調來的移動式高效空氣過濾器正在安裝中,為了保證過濾器運轉,院辦還專門調了兩臺柴油發電機進行協助。同時建立起來的,還有專門收集和處理鼠疫患者排泄物以及醫療廢棄物的收容處理中心。
鼠疫麻煩就麻煩在傳染途徑多樣,肺鼠疫患者表現的尤為徹底。除了他們呼吸產生的氣溶膠以外,患者的糞便、尿液、嘔吐物、痰液和血液等等都會傳播鼠疫。而為了阻止傳播,醫院需要使用大量的消毒劑對患者的這些醫療廢棄物和生活廢棄物進行消毒滅活。對于固體糞便,甚至需要使用20漂白粉乳劑加入進去,混勻后作用兩小時消毒。
如果有個英國人在,這倒是一項非常適合他/她的工作。
在沒有進入潔凈室之前,孫立恩能做的也就是腦子里放空似的亂想,用來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他也在怕。
鼠疫就是黑死病,這種肆虐全球上千年,導致無數城市中的居民全部死絕的疾病有多可怕,此刻已經讓孫立恩有了一些初步的概念。
肺鼠疫從感染疾病,到發病的潛伏時間之短,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肺鼠疫有記錄的最快發病速度是30分鐘——從接觸患者到發病,只不過30分鐘而已。而發病后,患者的情況會開始迅速惡化,并且在大約三天內死亡。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肺鼠疫甚至可以和埃博拉病毒一較高下。只不過因為鼠疫的病原體是細菌,并且許多抗生素對鼠疫有良好效果,因此才不像病毒類傳染病那么嚇人。
“行了,大家集合一下。”孫立恩正在胡思亂想著,這邊呼吸內科的主任黃文慧已經朝著周圍的醫護人員發出了指令,“預防性口服環丙沙星膠囊,每隔十二小時服用一次。”
醫護人員除了使用相應的防護設備以外,也需要口服抗生素進行預防性治療。國內診療指南中推薦的四種預防性藥物中,四環素和復方磺胺甲惡唑片的用量都比較大,而多西環素則有比較明顯的肝毒性,因此黃文慧主任選擇了讓大家都口服環丙沙星進行預防治療——反正院里的藥房提供藥物都很容易,既然都算是“勞保用品”了,那自然要選擇對醫護人員傷害較小的那一種。
“我和你們一起進去。”看著孫立恩等人吃下了膠囊,黃主任自己也咽了兩粒膠囊后重新戴上了口罩,“潔凈室那邊的鋪設還在做,時間不等人,我和院感商量一下,至少先讓我進去看看患者的情況——讓影像科那邊推個床片過來,他們這個情況肯定不能到CT室去,有X光胸片也比沒有強。”
孫立恩點了點頭,隨即道,“我和你一起進去。”
這次,孫立恩還真不是上頭膨脹,而是經過全盤考慮后才作出的決定。整個治療組里,他才是最適合進潔凈室里的人——首先,首診負責制下,治療組里必須有醫生接管這三個患者;其次,孫立恩曾經和需要隔離的患者一起在房間里待過,而且完成了多次搶救,比起組內的其他幾個醫生,孫立恩面對突發情況的應對能力明顯更好也更全面;第三,在有呼吸內科主任協助下,孫立恩規培的身份其實更適合給人家打下手;最后的一點,他有狀態欄可以用。
有了狀態欄,他就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監控到患者的情況變化,還能確實把這些變化應用在實際治療中。對于肺鼠疫的患者而言,哪怕只是多了一絲助力,結果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極端——從死到生。
最重要的是,孫立恩已經學乖了。他比在場的其他急診科醫生都深切的體會過醫療職業暴露和院內感染的可怕之處。他自己被隔離過七天,還害的自家主任被送到了非洲,他的表侄現在還在PICU住院,目前看來堪堪保住了性命而已。
因為畏懼,所以要勇敢。孫立恩捏了捏拳頭,對黃文慧主任堅定道,“我和你一起進去。”
“你不怕?”黃主任看著孫立恩的臉色,忽然笑著問道,“里面可是鼠疫,你還沒結婚吧?”
“我女朋友在英國讀書呢。”孫立恩差點給自己離個Flag,還好,他忍住了。“至于鼠疫…不怕丟臉,我當然怕。可是怕有什么用?我害怕了患者就能自己好起來?”他看著黃文慧認真道,“我是急診科醫生,我的工作就是用一切手段穩定住患者的情況,然后把他們轉交給你們專科進行進一步的治療。這是我的職業。”
黃主任過了一會笑了起來,笑的很有些豪放,她抬起手,稍微有些艱難的夠到了孫立恩的肩膀,然后使勁拍了拍,用廣東話夸獎道,“靚仔好耶!我睇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