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班的時間其實過的很慢。
徐有容重新回到了值班臺后看起了病例。而孫立恩正在休息室里悶頭打著呼嚕,他確實累著了。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過,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四十五分,距離患者被送入第四中心醫院,剛剛過去了五十分鐘。
“滴滴!滴滴!滴滴!”潔凈室里的心肺監護儀忽然傳來了報警聲,徐有容先是一愣,隨后連忙拋下了手上的材料,朝著潔凈室里沖了進去。
“怎么回事?”潔凈室里,鐘鈺正忙碌的檢查著無名氏的生命體征。徐有容推開房間走了進去,大步靠近了病床。正當她詢問情況的時候,卻忽然看到鐘鈺驚訝的臉。
“出去!”鐘鈺拋下了手里的手電筒,毫不猶豫的開始推搡徐有容。“馬上出去!”
徐有容個頭比鐘鈺要高,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盡快確定患者情況,于是干脆一轉身繞過了不知道發什么神經的鐘鈺,沖到了病床旁。只是一眼的功夫,她就看到了報警的原因無名氏的體溫正在快速上升,目前的體溫已經到了38.1c。
“快出去!”鐘鈺拽住了徐有容的胳膊,“你怎么沒戴口罩就進來了?!”
徐有容這才反應過來出了什么事情,她連忙從口袋里拿出了口罩準備帶上,而就在這時,無名氏身上的心肺監護儀又叫了起來。她的血氧飽和度正在快速下降,而她的喉嚨里也發出了奇怪的“咳咳”聲。
“吸痰!”徐有容準備往后退出足夠空間,以方便鐘鈺操作吸痰,而無名氏卻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粉色的血水混合著痰液,從她微張的嘴里噴了出來。噴在了徐有容的白大褂上,也噴在了她的臉上。
孫立恩被慌張的護士小郭叫了起來。
“孫哥,孫哥快醒醒。”小郭站在地面上,輕而易舉的推醒了正躺在上鋪睡覺的孫立恩,“出事兒了!”
“啊?”孫立恩睡眼惺忪的爬了起來,“怎么了?”
小郭都快急死了,見孫立恩似乎還有些糊涂,干脆把孫立恩從上鋪扯了下來,“徐醫生可能被感染了。”
“感染?”孫立恩頓時一個激靈,“什么情況?”
徐有容正在潔凈室里做著消毒工作。那些噴在徐有容臉上的粉紅色液體和痰液,可能攜帶了大量病菌。接觸到可能的傳染源后,醫護人員必須盡快對自己進行清潔和消毒液。利用潔凈室里提供的氧化電位水,以及肥皂和酒精凝膠,徐有容很快就完成了基本的清潔工作。而鐘鈺則在完成了吸痰后,被徐有容直接趕出了潔凈室。
“我等會給患者抽個血,你把樣本送到檢驗科去。”徐有容把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扔進了黃色的生物污染物垃圾袋中。扎好袋子之后朝著鐘鈺道,“讓檢驗科做個凝血四項…”
“怎么回事?”孫立恩大踏步的走了過來,他看著一臉惶急的鐘鈺問道,“出什么事兒了?剛才小郭叫我起來急急忙忙的,也沒說清楚狀況。”
“有一個病人,呼吸困難,有重癥肺炎表現,但是剛送來的時候體溫不高。”鐘鈺深呼吸了幾次,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但是剛才突然體溫快速升高,已經過了38c。徐醫生進來查看情況的時候…沒有戴口罩。”
“這個是我的失誤。”徐有容的聲音從潔凈室的門里傳了出來,隨后她補充道,“患者剛剛出現了咳血的現象。血液濺到了我身上,我可能產生了職業暴露。”
“叫院感的人過來。”孫立恩立刻明白了情況的嚴重性,說起來還要感謝院感部門不遺余力的宣傳,他馬上就作出了決定。“請劉主任馬上到現場,讓院感來的時候帶兩套防護服。”
鐘鈺和小郭還在消化孫立恩的安排,而孫立恩則戴上了小郭拿來的n95防護口罩,確認小郭和鐘鈺都還戴著口罩后,推開了潔凈室的門。
紅色的圖案迅速布滿了孫立恩的視網膜。狀態欄用幾乎歇斯底里的方式警告著孫立恩,被推開的潔凈室大門后方,半空中幾乎全都是紅色的大字,“警告,高傳播風險。”
這倒是個新鮮情況。孫立恩心里苦笑了兩聲。徐有容好歹和自己是一個治療組的同事,面臨職業暴露的時候,最快確認安全的方法其實并不是等待專家評估,而是讓自己看上一眼狀態欄。只可惜這種話不能直接拿出來說,他也沒打算詳細解釋,只是想著看一眼再決定后面該怎么處理。
可這種行動在周圍人的眼里看上去…就有些奇怪了。
小郭伸手想去拉住孫立恩,卻沒想到孫立恩推開門后只是稍微一頓,隨后就鉆進了房間里。
“孫哥!”小郭這下可嚇壞了,患者體溫38c,而且還有重癥肺炎。再加上現在全市四級應急響應機制啟動下,這患者理應送到二院去進行隔離治療才對。可治療組里徐醫生暴露了不說,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孫哥居然也悶頭鉆了進去。這可怎么辦?“你這是干啥?!”
“瞎喊啥?”孫立恩不滿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了出來,“我來接手病人,你該干嘛干嘛去!”孫立恩頓了頓,音調又提高了一點,“還愣著干什么?去叫人!”
小郭和鐘鈺對視一眼,相互一點頭,扭頭出了搶救室。小郭的塊頭大,適合搬些東西。因此他直接跑到了三樓院感辦公室,而鐘鈺則站在門口,給劉堂春打了電話。
“你跑進來干什么?”徐有容檢查了一下身上,確認血跡都被洗過了,這才重新找出了一件一次性無菌服穿在了身上。已經處于暴露狀態的她其實穿不穿無菌服意義都不大了,只不過現在身上衣服都濕了,外面穿件衣服,徐有容自己心里也能稍微舒服點。“這個患者有可能是細菌性重癥肺炎…”
“不是單純的肺炎。”孫立恩瞥了一眼徐有容,目光稍微一頓后,轉向了手上的檢查報告。“這很可能是一例人感染禽流感病例。”
孫立恩心里的一塊巨石放下了一大半。
徐有容頭頂上的狀態欄寫的清楚,“徐有容,女,31歲,腎上腺素分泌較多。”除了因為應激狀態而有些腎上腺素分泌過多以外,徐有容其實啥事兒都沒有。
而那個患者頭上的狀態欄,則提示的更直接一點。
“吳芬妹,女,57歲,h7n9禽流感感染,重癥肺炎,頑固性低血氧癥。”
人感染禽流感,是一種非常嚴重的傳染病。在中國的傳染病控制體系里,人感染禽流感的嚴重性,幾乎等同于型性肺炎。每一例疑似患者都必須馬上報告給地區和省級疾控中心,并且將患者的咽拭子樣本送至疾控中心進行檢測。如果是省內首例確診患者,省級疾控中心還需要將樣本送到首都的國家疾控中心,并且由國家疾控中心召集專家團隊,對患者的病情進行再次評估。
二院因為收治了一例疑似患者,已經將整個急診科封閉了起來。能夠直接關閉一家三甲醫院的急診科,由此可見人感染禽流感的疫情究竟有多么嚴重。
而孫立恩雖然不需要依賴疾控中心的檢測,就能知道自己面前這個患者確實感染了禽流感。但這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實際的幫助。在經過疾控中心確診前,他還是得和徐有容一起接受隔離觀察。按照院感工作要求,徐有容需要馬上脫離工作環境。接下來的治療,恐怕只能靠他和鐘鈺了據說小郭沒進潔凈室,他應該不需要隔離。
院感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反應很快,小郭扛著三套正壓防護服沖進了搶救室,而身后跟著的保安則手里拎著氣瓶。劉堂春沉著臉,和小郭一起走了進來。
“胡鬧!”在聽說了孫立恩的舉動之后,劉堂春臉黑的像是鍋底一般,“孫立恩你個缺心眼的玩意!小徐暴露了,接受隔離和干預就好,你把自己也墊進去有什么用?!”
孫立恩被劉主任叫了接近一個禮拜的“立恩”,如今突然聽到劉主任叫了全名,他自然知道劉堂春氣的不清。可孫立恩總不能說“我是為了看看狀態欄”。他只能解釋道,“患者情況不穩定,既然是我的治療組收治的病人,那現在肯定得讓我先抗啊。”
“這里是醫院!不是你當孤膽英雄的地方!”劉堂春揮起了拳頭,“等你沒事兒出來了,老子一定剝了你的皮…”
“…然后填上稻草掛在醫院門口。”孫立恩極其熟稔的接上了后半句,“劉主任,剝我皮的事兒一會再說。您讓院感的同志們進來的時候,帶一下咽拭子的工具。”
劉堂春眉毛一挑,“你什么意思?”老劉其實也沒覺得事情有多嚴重,他只是惱怒于孫立恩的“魯莽”舉動而已。細菌性肺炎,就算是傳染,后續用點抗生素應該也就沒問題了。
“這個患者的體溫已經上升到了39.2c。”孫立恩回頭看了一眼監護儀上的數據,“重癥肺炎;頑固性低血氧癥;白細胞、血小板、中性粒細胞下降…”他頓了頓,繼續道,“再考慮到二院昨天收治了一名疑似禽流感患者,我懷疑這個…無名氏也是禽流感。”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