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潛藏著巨大的悲情,隨時會有蟄伏的猛禽蹦出來,把人的靈魂給叼在嘴里,一口一口撕裂咬碎。
人就只剩下一副軀干,孤零零的,唯有月光作伴。
“你放不下他,爹認。”
“你要去找他,爹給。”
“爹就想要你成親,想要有個孫子,你可能做到?”
林深抬頭,帶著水光的臉籠罩在月光之下,看上去依舊是少年模樣。
林崎正低下頭看著他,一臉倦態,“娶了公主,生個兒子,你要去哪,就去哪…”
“你不要爹娘,想去找他,你去,爹不攔著。”
生個兒子?林深心底本已經苦澀到麻木了,卻在這一刻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酸楚。
永遠也不知道,一個人承受痛苦的極限,究竟在哪。
因為人世間的苦難是沒有盡頭的。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責任,對父母,對朋友,對親長。
百個位面,百種人生,百份責任。
林深本來可以只是林深的。
一個二十歲的,無父無母無親無友,混吃等死的人。
但他已經不只是林深了。
看著林深默不作聲的樣子,林崎正早就嘶啞的聲音仿佛帶了血,“爹過分了嗎?林深,爹就想要一個孫子,有錯嗎?你告訴爹,不讓林家絕后,爹可是有錯?”
林深木訥地搖頭,“沒錯,沒錯…”
他只是想要一個孫子,只是不想讓林家絕后,只是不想對不起列祖列宗。他是古人,根深蒂固的家族意識,他想要林家發揚光大,想要林家后繼有人,沒錯的,沒錯。
“那這婚事你答不答應?”
“答應。”
“孩子要不要?”
林深慢悠悠抬頭,看著林崎正渾濁濕潤的雙眼,嘴唇微張,沉默了很久。
“爹…你讓我怎么做,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
大概是林深此刻無奈而痛苦的樣子,戳痛了林崎正的心,他收了那強勢的樣子,心疼地說。
“不過是幾晚上的事情,為什么做不到…孩子生下來,你就可以去江南,就可以去找他,難道爹還不夠寬容嗎?”
“爹娘養了你這些年,什么都不要你留下,只要你留下一個孩子,林深,難道還不夠嗎?”
林深仿佛掙扎了很久,最終停止掙扎的小動物,他疲憊地閉上眼,聲音滄桑極了,“好…”
林崎正站在他面前,看了他很久,最終也只留下一句話,“好好休息。”
那腳步聲越來越遠,林深在冰涼的地上坐了很久,不知為何,突然發出了笑聲。
這笑聲像是當初春風笑的那樣。
他問春風,你到底在笑什么呢。
春風從來沒告訴過他,他到底為何而笑,又為何而哭。
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成冰。
不知道是什么時辰,總之那月亮被籠罩在了烏云后面,天上又亮出了閃電,發出了驚雷。
林深就地而坐,就地而眠。
夢里他又到了江南,江南下著小雨,一切都朦朦朧朧的,有個人坐在高樓之上看著他。
然后那高樓之上的人走下來,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手,罵他是傻子。
林深沒敢伸出手去接。
夢醒人未醒。
直到月底,大紅燈籠高高掛,林深才清醒過來,這大紅色的喜衣是他要穿的;八抬大轎抬的,是他要娶的;這滿堂賓客,是來向他道喜的…
那坐在床沿上蓋著紅蓋頭的人,低低軟軟地叫道,“相公…”
林深被灌醉了,他倒在桌子上,蓋頭也沒去掀,而是低低呢喃著,仿佛酒后胡言亂語。
“我不是你相公…”
“我相公在江南…”
京城有人燕爾新婚。
江南有人高樓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