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歌曰童謠,以其出自胸臆,不由人教也。”丹鉛總錄卷二五 “閭里小兒之言,不足為信。”關靖皺了皺眉,近前勸說道:“君侯是要建大功業的人,豈能多關注此等謠傳呢?”
“長史這就不知道了。”公孫瓚的結義兄弟,卜數師劉緯臺輕飄飄的看了關靖一眼,說道:“其《左傳》有載一童謠曰:‘丙之晨,龍尾伏辰’,其應在九月、十月之交,征為晉侯圍上陽,后乃克。童謠類如讖語、星術,照應天道,豈能以小兒言蔽之?”
“就是。”說話的是李移子,在幽州以販繒為生,家資豐厚,因為地位低賤而為人所輕,后來與卜數師劉緯臺、賈人樂何當等三人,跟公孫瓚定下兄弟之誓,互相嫁娶子女,關系親密,這才成為公孫瓚的座上賓,更不懼關靖等士人:“關長史所言未免太偏頗了。”
“卻不知劉君以為,此謠有何深意?”關靖本來就看不慣這些遇寵而驕恣的庸兒,此時臉色頓時板了起來,冷聲問道。
“燕南陲,趙北際,說的就是這燕趙之地、督亢之間,有一地足以避世,以待天下之變。”讖語、術數這些正是劉緯臺的強項,他難得一次能在氣勢上蓋過關靖,倨傲的說道:“依我之見,這個地方說的就是易京。此地臨易河,通遼海,北有雄山可以恃險,南有平原可以馳騁。君侯據此處,正是進可攻取天下,退可守護基業。”
“這話也不無道理。”公孫瓚見關靖不以為然,開口說道:“時下最緊要的便是南邊,要想攻取冀州,易京便是重中之重。只要大軍屯駐易京,既可保幽州全境無失,又便于南下,而童謠所言恰如其分,怎能不說是隱然有天命示之?”
關靖跟著想了想,覺得這么說也不無道理,易京是戰略要地,若是能將兵力都聚集此處,日后也好方便集結調度,全力應付強勢的袁紹。只是這么一來,未免有強干弱枝、造成后方空虛的風險,他將這個擔憂說出來后,公孫瓚卻不以為然的擺擺手,道:
“我此前也想過,但幽州東臨大海,遼東公孫度與我同姓而彼此親善;北有群山,烏丸等族早已懼服于我軍之威;至若西方代郡,雖毗鄰并州,但劉虞不善兵事,朝廷又多仰賴我制衡袁紹,也不足為慮。”
關靖沒什么高超的謀略,他們這一系許多的戰略幾乎都是由公孫瓚這個主公提出的。如今主公拍板了,雖是將其附會到其意不明的童謠上面,但關靖也提不出更好的決策,只得拱手應道:“謹諾。”
劉緯臺像是勝了一招,得意洋洋的看著關靖,關靖卻視若罔聞。
于是公孫瓚著即下令,命關靖傳告涿郡、漁陽、右北平、廣陽等郡太守,不惜一切代價籌備糧草,儲存在易京。有了溫恕做前車之鑒,幽州各郡太守噤若寒蟬,他們有些是公孫瓚提拔的親信,有些則是沒有溫恕的那般氣節,紛紛在高壓之下,對郡內豪強、黎庶放肆盤剝。
公孫瓚見了,愈發覺得這出殺雞儆猴做得對,不給點顏色看看,彼等士人還會繼續在你面前擺架子。他這樣想著,從而將溫氏與盧氏變故所帶來的消極影響給刻意忽視了。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會有第二次,公孫瓚記過忘善、睚眥必報的本性徹底暴露了出來。以往對于州中那些德高望重、聲名大于他的士人,公孫瓚還會忌憚幾分,如今只要他們有一句怨言,輒以重法殘害。譬如與劉虞交好的原常山相孫瑾在家中怒罵公孫瓚,被告發之后當即棄市,還有代郡程緒、漁陽張瓚等人,也因各種理由被殺害。
公孫瓚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弊端,為此,他特意將衣冠子弟調任到困頓窮苦的偏遠之地,又對商販、寒門、游俠等人大力提拔,其結義兄弟劉緯臺、樂何當等人更是深受重用,充當打手,侵暴百姓。
這樣一來,壞處是百姓離心、人皆怨之,好處就是在短時間內壓制了幽州所有反對勢力,并湊齊了近三百萬斛的糧谷。
“爾等瞧瞧,彼等此前還說湊不齊,我看是根本不愿出力!如今人皆奮命,糧谷不是說籌措就籌措來了?”公孫瓚站在易京的高樓之上,俯瞰著不遠處的糧倉門口排著長長的運糧隊伍,志得意滿道。
治中從事、代郡范氏出身的范方再也忍受不住,不顧關靖的頻頻示意,出聲質問道:“君侯輕賤閥閱高才子弟、尊崇閭里無德小人,在下淺薄,實在不明其故!”
“你不明白?”公孫瓚一手把著劍柄,望著他哂笑道:“若是取用彼等,以高官待之,必皆自以為這是彼等應得的,而不會感激吾授祿之恩。若是提拔微小,就不一樣了,彼等會愈加感佩,為我盡心辦事。”
上位者用人之道,只能做,不能說。公孫瓚口無遮攔,有悖用人唯賢的公理,讓范方極為憤慨。范方當即冷下臉來,甩袖離去,他是最早追隨公孫瓚的一批人,當年還奉公孫瓚調令前往兗州作戰。如今就連他也不能忍受,無疑會造成動蕩,關靖憂心忡忡的看著公孫瓚,進言道:“君侯這是何必…”
“不用理他!”公孫瓚把手一揮,斷然道:“我準備在易京開置屯田,以支軍資,你以為如何?”
關靖一臉復雜的看著公孫瓚,忽然有些不認識對方了。
許多賓客在第二天都掛職離去,公孫瓚也不在乎這些智計拙劣、為人清高的幕僚,任其來去,很快,身邊就只剩下關靖等舊人。
“報!”一名斥候飛快的登上高樓,大聲道:“漁陽鄒府君有軍情上報君侯,燕國閻柔招誘塞北烏丸、鮮卑等部,聚兵馬三萬人,攻下漁陽、安樂等縣。府君合漁陽、右北平二郡,麾下只有數千郡兵,如今退至潞縣,還望君侯早派援軍!”
潞縣是幽州州治薊縣東邊的門戶,此城一破,漁陽、廣陽、右北平三郡皆失,上谷、代郡毗鄰塞北,也將不穩。此時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稍有不慎,公孫瓚將丟掉整個幽州!
公孫瓚早前信誓旦旦的斷定鮮卑、烏桓被他打的不敢對幽州再起覬覦之心,如今登時被打了臉,一腳踹進家門來了,這讓公孫瓚臉色發黑得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