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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子將無裳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ranwena`一之日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詩經豳風七月  河間,縣。

  落日時分,城頭旌旗一如既往的迎風招展,高高的‘張’字大纛插立在城頭,向遠處無聲的宣示鎮守在這里的、仍舊是袁紹手下得力大將、寧國中郎將張。此地本有兵馬萬余,正好抵御近在易京的公孫瓚,但就在前一天,城南悄無聲息的進駐了一支兩萬人的兵馬。

  這支軍旅十分低調,只有幾根‘顏’、‘文’等字的旌旗在暗沉黃昏的掩護下,表達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城門樓上,數員身材高大的武將圍在一處竊竊私語、小聲議論著什么。未幾,一名身著常服的中年文士開口問道:“義久在河間對敵公孫,當深知敵情,故由他先說。”

  五官分明的青年穿著一套合身的魚鱗札甲,將精壯結實的軀體撐了起來,顯得干凈利落,他抱拳說道:“諾!”

  他伸手指著一旁懸掛的燕趙輿圖,幾道簡單粗糙的線條在他眼中宛如真實的河山城池:“近來公孫瓚調集幽州各處駐兵,聚于易京,據探子來報,應有不下五六萬人,分駐于易京附近的塢堡之中。余下諸郡只有些許老弱留守,又無大將統領,這才給了塞外烏桓可乘之機。”

  “這恐是他的全部家底了。”中年文士正是輕車簡從,從南皮悄然趕至縣的袁紹,他生來就有一番富貴雍容的氣度,即便穿著簡單的衣服,卻仍舊貴氣逼人:“也虧得劉伯安辛勞數載,招徠流亡、務力耕織,不然光憑幽州苦寒之地,如何能讓公孫瓚養出數萬兵馬?”

  “主公說的是。”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圓臉大漢甕聲甕氣的說道:“公孫瓚是怕極了主公,又擔心得罪了幽州士人,所以才不顧邊患,調集兵馬在身邊。依屬下看,其人已然技窮,只消一戰重挫彼之精銳,燕趙之間,便無有可慮者!”

  袁紹用人首重聲名、再是氣質、然后是才干,說白了就是先看形象,無論是沮授、郭圖這些士人,還是其親自提拔重用的武將,多半是五官端正,沒有殘缺丑陋的。而眼前這個漢子卻唯獨是個例外,他是徐州瑯邪人,名喚顏良,以驍勇聞名于世,為人勇而無謀,但袁紹極喜歡對方的憨直忠誠,引為心膂。

  “公孫瓚到底是怕了,幾句童謠便唬得他不敢出城,哪里還有當年‘白馬將軍’的風采?”郭圖捻著胡須,一邊得益于自己的手筆起了效用,一邊在袁紹身邊促狹的笑道:“他既然收兵城中,閻柔等軍大可先全力進攻鄒丹,折其羽翼,步步蠶食幽州。”

  “虎狼不被射一箭,是不會老實趴在窩里的。”袁紹掃視著輿圖上的山川道路、兵力布防,低聲說道:“地方都已商議好了?”

  督軍從事、領烏丸突騎的牽招這時拱手說道:“就在鮑丘,此地北接潞縣、南臨雍奴,是薊縣往西去的必經之地,山水相間,便于設伏。只消閻柔擊敗鄒丹,在鮑丘伏兵以待公孫,我軍在后銜尾追擊,夾攻之下,幽州或許能一戰克成。”

  正打算說話的郭圖不著痕跡的收回拱出一半的雙手,輕輕看了牽招一眼,不再多言。

  “還是不可大意。”袁紹深吸一口氣,眼神并未有輕松多少:“如今不同以往,我軍每一步,都要小心謹慎,三思而后行。”

  經歷了幾次挫敗之后,面對著日益強勢的關中朝廷,袁紹似乎再也無當年初得冀州、雄視河北時的豪邁氣魄,反而是心頭像壓上了一塊巨石,時時刻刻讓人喘不過氣來。性情也愈加陰郁,縱然是郭圖這樣親近的人有時也捉摸不透。雖然這也讓袁紹收斂了不少得志便驕傲的缺點,但做起事來卻有些瞻前顧后。

  郭圖看著袁紹,眼底藏著一絲莫名的擔憂,他說道:“謹諾,屬下與田公、沮公、牽君等人商議籌措已有數日,來縣之后又與諸將會商詳略,確保再無紕漏。明公麾下良將、精兵齊備,絕非公孫瓚一介武夫可比,更當無慮。”

  袁紹微闔著眼,沒有將這番寬慰的話放心里去,他移步走向窗邊,郭圖、田豐、牽招等幕僚,顏良、文丑、張等將校跟在其后亦步亦趨,保持沉默。窗外正是數道殘紅的彤云,懸浮在一輪紅日的周邊,飛鴻歸山林,晚風吹旗冷。袁紹親眼瞧著來時的一輪朝陽變成落日,心里頓時有無限感慨,卻又不知往何處說,他站著思忖了會,忽然問道:

  “東郡如何了?”

  “二公子已帶著沮公與、逄元圖、蔣義渠等人率兵趕往魏郡,合同鄴城留守兵馬共二萬人,隨時準備南渡黃河。”田豐臉色有些不自然,顯然對袁紹派次子袁熙領兵負責兗州事務而頗有微詞。不僅如此,在去年袁紹派長子袁譚領兵去青州的時候他也曾持反對意見,若不是彼二者身邊都跟著才智了得的謀士,本人也還算聽得進諫言,田豐早就直言勸諫了。

  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應答道:“只待陳公臺、臧子源及一干人等在兗州籌備妥當,便能起事。”

  “好。”袁紹喃喃自語,忽然莫名其妙的說道:“這次就看他幫誰。”

  兗州,陳留。

  九月秋陽熾熱雖弱于盛暑,但熱烈的陽光仍毫無遮攔的傾瀉在庭院里,靠墻栽植的幾株桑樹,葉子都被曬得蔫蔫的。躲在墻角草叢深處的蟋蟀,高一聲、低一聲、若有若無的發出生命中最后幾聲鳴叫,更讓人感到煩悶難挨。

  剛沐浴完出來的時候,因為還有些許涼風,寬袖內迎風入懷,因此心曠神怡。可沒過多久,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張邈所做的藺席,如同燒紅的鐵板一般,燙得他額頭流汗、坐立不安,那一身良工縫制的寬袖深衣,都全然濕透了。

  讓張邈感到煩悶的不單是雨前悶熱的天氣,更是因為座前那人適才陳述的一番話語,思慮了許久之后,張邈緩緩開口說道:“孟德當年討伐黃巾,便以家小托付與我;征徐州時,更敕家人‘我若不還,往依孟卓’等語。其信重恩深,我豈能再有負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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