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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天感祅災

“切而調之,從虛去實,瀉則不足,疾則氣減,留則先實。。”黃帝內經靈樞  一天夜里,來敏才剛睡下,旋即便被人從窗外喚醒。

  “來君、來君!”聲音急促而堅定,伴隨著幾聲咳嗽。

  “喔!”來敏驚醒之后,立即掀開被褥,赤腳走下了床榻,剛一接觸冰冷的地板,又嘶的一聲縮了回去,他于是坐在床上輕聲問道:“是何人在外面?”

  “是我,呂常。”

  來敏這時已分辨出對方的身份,乃是荊州南陽人,當初劉焉畏懼蜀道艱難,招募義士隨從,呂常便應募護送,后來由于道路隔塞,難以回返鄉里,故羈留此地,為劉焉身邊最親近的舊人、護衛。

  呂常的到來讓來敏很是吃驚,心底卻是按捺不住的激動,劉焉派他過來難道是有什么要緊事?

  來敏立即翻身下床,趿拉著鞋履,身上隨便披了件袍子便開門走了出去。今晚難得月色通明,益州牧劉焉身著一件黑色的衣裳,背后披著大氅,整個人站在月光底下,前幾日那幅病懨懨的姿態幾乎蕩然無存,顯得格外精神抖擻、威勢畢露。

  “明公。”來敏直覺這副陣仗有些超乎尋常,他不敢怠慢,忙走到劉焉身前,躬身施禮道。

  劉焉略點了點頭,他神色淡然,臉上沒有半分因為打擾了來敏睡眠而該有的歉意,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老夫讓她設壇打醮去了,今晚難得的好月色,故邀你出來走走。”

  來敏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順從的跟在劉焉的身邊。于是由呂常一手提著一只銅燈,一手扶著劉焉,沿著廡廊往府邸的西側走去。呂常的身體也不是很好,三十余歲的年紀,鬢發卻早已斑白,走路時偶爾還咳嗽幾聲。來敏見兩人相互扶持太過吃力,自覺的上前搭起了劉焉的另一條手臂。

  劉焉先是饒有興趣的看了來敏一眼,復又看向前路,似是跟好友聊天一般對呂常說道:“你家那個小子,是叫呂乂?明年該有歲了吧?”

  “犬子有幸,能得使君掛記。”說起兒子,呂常不由得笑道:“是有歲了,喜歡,近來對音律琴曲也頗為有意。就是不怎么愛說話。”說著,呂常又憂心的嘆了口氣。

  “訥于言而敏于行。”劉焉贊賞的說道:“汝子有君子之風,你無須有何顧慮。至于學問,敬達就是博學之士,等那天有空,不妨讓此子入敬達門下進學?”

  來敏一愣,旋即領會了劉焉的意思,說道:“孜孜而好學者,我豈有不納之理。”

  呂常對來敏投以感激一笑,他膝下共有四子,前三子盡皆夭折,故而對這個幼子極為看重。如今家門能否興旺,全在乎彼一人,能有劉焉這句評價、以及來敏這等閥閱子弟的授學,呂乂長成以后不愁無途晉升。

  對呂常許下利諾之后,劉焉突然嘆道:“吾兒若是才智堪用”

  話說到一半,劉焉便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了。

  來敏知道劉焉此刻的心境,忍不住說道:“明公四子,長子伯玉是左中郎將、次子仲玉乃治書侍御史、幼子季玉又為奉車都尉。可謂宦仕不絕,后繼有人。何況朝中尚有黃公等昔日故人,代為照拂,屢加庇護,明公大可放心。”

  聽來敏提及了羈旅長安的三個兒子,劉焉臉上不見輕松之色,反倒眉頭微蹙,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有敬達這句話就足夠了,黃子琰那里,老夫自然是信得過的。”

  來敏這才有些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那番話有些歧義,讓精明的劉焉誤解了,他有心解釋,又怕越描越黑,正訥訥難言之時,一行人正好走到了目的地。

  州郡長官的府邸向來模仿著皇宮前朝后寢的格局,府邸前面是辦公用地,后面則是生活區。來敏等人走到的,正是州牧府內的倉庫區,這片區域鱗次櫛比的坐落著大小十數間木制屋宇,呂常走上前去,一一將府庫打開,里頭有的存放著滿竹筐的銅錢、有的放著一箱箱金銀珠玉、有的則是堆放著華麗精致的銅器、漆器。

  這些都是劉焉在益州通過打擊豪強,而逐漸積攢的財富。劉焉像是一個要在客人面前宣示財力的土財主,幾乎每個府庫都要讓呂常打開來看,但每次都是匆匆一瞥,連門都未曾進去。

  當眾人走到中央的一個巨大府庫的時候,劉焉首次帶來敏進去了。

  府庫里整齊有序的排列著一支龐大的車隊,當頭的是一輛以玉為飾的玉輅車,其后則是朱班重牙的金根車、插有日月大旗的五時安車與立車、飾有矛麾金鼓、羽析幢翳的戎車、以及設有玄黃五色等三蓋的耕車。

  這支本該只有皇帝才能乘坐的龐大車隊靜默無聲、氣勢壯觀的排列在偌大的倉庫內,即便沒有挽上駿馬,卻依然可以讓人想象得到這支車隊出行時該有何等的隆重威嚴。

  “天子乘輿。”來敏臉色有些發青,原來在荊州的傳聞是真的,劉焉果然在益州私造乘輿車具,有圖謀不軌之心!

  劉焉仿佛沒聽見來敏語氣中暗含的不滿,他本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潮紅,無限向往又感慨的說道:“老夫也就坐了兩次,一次是董卓廢黜弘農王,引起關東諸公起兵討董、另一次是朝廷遷播,天子蒙塵,董卓僭越不法。自那以后,老夫便再也未曾坐過了,這鑾駕與尋常車駕其實沒什么兩樣,無非是拉的馬好些、坐著能看得更遠些罷了。何況,老夫乘鑾駕的時候,身后不知有多少人在指指點點,還不如乘赤帷車來得自在。”

  說完,劉焉無限留念的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輕輕彈了彈車轅上懸掛著的鑾鈴,鑾鈴發出叮鈴的清脆響聲,回蕩在寬敞的府庫內,像是有人躲在暗處發出譏諷的嘲笑。

  當年是多么充斥著絕望與希望的一段日子啊,天下喪亂,自己身為漢室宗親,坐擁巴蜀天險,屬下安定且富庶。當初高皇帝從此處北進關中,乃得天下,如今益州又有天子氣,自己大可重走陳倉舊道,光復漢室,那是何等讓人血脈賁張、激動不已的宏圖。他想坐著天子大駕,從綿竹一路駛向長安、雒陽,他想光復漢室!

  可未料到時局跌宕,天機難測,這祖宗的基業,看來是輪不到他一個原支宗親來光復了。

  劉焉嘆了口氣,接著毅然決然的走了出去,將來敏帶到了旁邊的一個倉庫之中,這間倉庫里存放著如山的縑帛、蜀錦,總共算起來,最少值數百萬錢。

  “孝靈皇帝時,王室多故,各地方伯只知割剝百姓、不思報效朝廷。老夫于是建言先帝,選清名重臣以為牧伯,鎮安方夏。孝靈皇帝從我所議,那時所選的州牧,劉伯安、黃子琰,哪一個不是當世所重的能臣干吏?”劉焉站在蜀錦前,語氣有些激動的說道:“老夫如此做有錯么?”

  來敏遲疑了下,低聲道:“沒有。”

  孝靈皇帝在世時只設了劉焉、劉虞、黃琬等三個州牧,其中兩個是宗親,而且都是有清能之名的官員。他們一旦赴任,便火速平定了當時益州、豫州與幽州的叛亂。州牧只是一時權宜所設,但朝野卻隱隱有將天下崩壞的禍源歸罪于劉焉的私心上,這讓劉焉很是委屈。

  “老夫一直想匡扶社稷,還天下太平,奈何時不利我。”劉焉慘然一笑,說道:“老夫身后,或許會有無數罵名吧?可老夫身前的痛苦,又有誰會明白呢?”

  說完,劉焉也不待來敏回話,向提著銅燈的呂常招了招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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