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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癰疽疔癤

“成敗之時,死生之期,有遠近,何以度之,可得聞乎?”黃帝內經靈樞  劉焉輕咳了一聲,將身子向前一傾,對來敏說道:“敬達到我身后來。”

來敏不明所以,自覺的走到劉焉背后,卻見劉焉伸手將身上的華裳一下子拉下,出半邊肩膀。來敏定睛一看,頓時倒吸了口涼氣  只見劉焉那干瘦、枯黃的背部上面密密麻麻滿是瘡瘍,有的通紅腫大、有的灌滿白膿、更有的已經開始潰爛流膿,散發著陣陣腥臭味。

  “這、這是、癰癥?”來敏只知道劉焉的身體不好,沒想到竟然是得了這個惡疾,他想到來時劉瑁狀若隨口所言的劉焉近來特別容易口渴,喃喃道:“莫非是火毒所致?”

  火毒,即熱毒,是中醫的一個術語,火毒入體,嚴重者會伴隨著全身發熱、口渴,導致人患上癰瘍等病癥。

  “火毒內生,已然傷及臟腑。”劉焉這時已經緩緩將衣服重新穿上,待遮住了那些丑惡的創瘍之后,他又變成了那個雍容和藹的老人:“老夫初來益州時,曾患腹瀉之癥,那時老夫信不過本地醫者的醫術,故而讓那盧氏診治。盧氏施符水與我,又托辭禱神,居然使老夫病愈。老夫由此也迷上了方術鬼道,對盧氏百信不疑,那知這婦人哼!”

  若是劉焉早些保持清醒、看清局勢,不再相信那所謂的天子氣,恐怕劉焉早就向朝廷奉表貢獻,成為黃琬的外援助力了。來敏弄懂了其中原委,不禁痛心疾首:“實乃鬼道妖婦,禍害社稷!”

  劉焉冷笑一聲,臉上浮現一絲殺氣,好似當初那個以托辭斬殺州中十余豪強、懾服巴蜀的益州牧再度回到了這間書房之中:“若是老夫早些時候發覺,也不會至如今這般境地老夫如今的病情,既已藥石無醫,倒不如多隨彼等n、與之虛而委蛇。至于其后的盤算,爾等若是來了,剩下的事,就全留給爾等后來者若是不來,老夫也另有囑咐托與叔玉,他年歲漸長,學問無所精進,交友廣泛也是好的。”

  “這、這”來敏坐回席上,此行他料想過許多種場景,譬如劉焉執迷不悟,要冷落驅逐他或是張魯與盧夫人勾結,將他陷害致死,可他偏就未曾想過會有這般景況。來敏有些失了方寸,竟不知該說什么好,是該欽佩劉焉舍得用自己時日無多的性命來麻痹、穩住張魯,不使其急著鋌而走險還是該說劉焉即便是在最后關頭醒悟過來,這心里依然還存著大膽的想法。

  此行若是黃琬沒有派他來益州,那么劉焉就會對蜀中豪強做出極大讓步,以換取劉瑁在他死后繼任益州牧,那時無論是借助蜀中豪強的實力抗衡張魯,繼續據守益州、還是在之后歸降朝廷,劉焉的后人都能得以保存。

  幸而來敏此刻聽奉黃琬的囑托入蜀,劉焉也真切的知道朝廷不可違抗的實力,這才沒有將事情往另一個不可預料的方向走去。

  “敬達現在可還以為,老夫什么也沒做?”劉焉嘿的一聲笑了,像只狡猾的狐貍。他陡然覺得口干舌燥,端起漆碗,將里頭的熱水大口飲了下去。然后拿著漆碗尚未放下,砸了咂嘴,目光沖著紅漆的碗底放空,久久說道:“以老夫現今的境地,多做多錯,倒不如不做。黃子琰遣你入蜀,想必也有他的打算,不然也不至于會有吳班隨行。”

  說起這事,來敏把脊背一挺,剛要說話,卻被劉焉伸手攔下:“敬達你有什么打算,切勿說與我聽,老夫有什么綢繆,也不會告知于你,彼此各自瞧著便是。眼下時局不利于我等,為今之計,最好是你我之間互不過問,才能使張魯等人無從覺察,從而以輕心掉之,有失警惕。”

  這番話里,既有為了整體利益而甘愿做出犧牲的凜然,又有對來敏、吳班這些后輩的回護,來敏想起來時在心里對劉焉的算計,不免有些愧疚。

  兩人說了會話,劉焉便有些體力不支了,來敏見狀,也識趣的告辭離去。今天的收獲實在太大,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個人單獨思考。

  劉焉會客時的習慣就不許有閑雜人靠近,府里的人也都引以為常,只有盧氏靜靜地侍立在院門之下,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待看到來敏一臉愁容的走了出來,并用一種怨憤的眼光看向自己時,盧氏心里反倒頓時一寬,報之一笑:“已為來君備好了別院,出門后自有蒼頭帶領,請恕妾身照料使君要緊,無以親送。”

  這人還真把自己當劉氏夫人了。

  盡管來敏為了迷惑對方,有意裝作一副與劉焉談事不洽、遷怒盧氏的樣子,但見到盧氏這副作態,幾分佯怒之中又帶了幾分真火。

  “哼!”

  看著來敏一點好臉色也不給,盧氏莞爾一笑,心中不由想到,饒是涵養再好,也不過是為世情所困的泥胎俗物罷了。

  來敏在蒼頭的帶領下走在廡廊之中,半途卻被穿著一身合體深衣的孩童給攔了下來,那孩童卻正是剛才的宴會上,坐在最后面的劉焉姻親:“小子費祎,叔父素來仰慕來君風采,特喚小子請來君探討左氏,還望不嫌叨擾。”

  看著眼前這個小小年紀、卻氣度從容的費祎,來敏有些隨意的神情不覺認真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劉焉對來敏等人的態度便開始冷淡至極、甚至是不聞不問,終日都被盧氏照顧著,祭禱鬼神愈加勤練了。吳班有些看不過去,在與吳懿等人暢談時說了幾句關中現今的境況,被盧氏知道了,不知怎么說動了劉焉,把吳班這個世侄從府里趕了出去。

  過后不久,盧氏又以劉焉需要靜養為由,傳劉焉的口令,不許來敏隨意走出自己的別院,形同軟禁。其實是不許他們這一行人將關中的真實情況傳到劉焉耳中,好讓劉焉繼續活在朝廷衰微、自己身有天命的糊涂夢里。

  “卻不知是誰在夢中而不自知。”費祎兩手捧著漆碗小口啜飲著根據來敏從長安帶來的法子、烹煮而成的酸梅湯,酸甜的飲品最受如今還是孩子的費祎喜愛。仗著童稚的身份,費祎幾乎每天都要到來敏這里喝酸梅湯,實際上是借此掩人耳目,為來敏傳達訊息:“盧氏只會那一些鬼道伎倆,若真欲成就大事,豈有不先控制闔府上下、閉塞內外的道理?可見彼等謀事也不過如此。”

  來敏淺淺一笑,也不評價,反而說道:“吳元雄在外頭如何?”

  自從設計將吳班打發出去以后,來敏便把交通豪強大姓的任務托付給了他,如今想來也該見到一定成效。

  費祎忍不住伸舌頭舔了舔碗沿,將最后幾滴酸梅湯嘗到嘴里,方才滿意的說道:“任氏、王氏、李氏等大姓都知道朝廷當下的境況,雖然都有些意動,但還無人做出表示。”

  “彼等在蜀中經營日久,家業重大,心存顧慮也是應該的。”來敏伸手為費祎倒滿了一碗酸梅湯,點頭說道。

  “張魯勢大,與綿竹之間僅有一個葭萌關與涪縣,而朝廷又遠在山外。”費祎順手又捧起漆碗,嘟囔道:“我看彼等是懼怕。”

  來敏不置可否,在見識過劉焉的心計之后,他對此時的境地并沒有任何失望,反而在暗自期待劉焉到底會怎么走,才會將剩下的事,就全留給后來者。

  當然,這一切他誰都沒有透露,所以在費祎面前,做足了高深莫測的樣子:“時候未到,且坐以待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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