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辭酒,此會固難同。
請看女工機上帛,半作軍人旗上紅。
莫辭酒,誰為君王之爪牙?
(春chūn)雷三月不作響,
戰士豈得來還家。
韓愈《贈張徐州莫辭酒》,作于唐德宗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張徐州即張建封,其年宣武軍作亂,殺行軍司馬陸長源,同時淮西吳少誠反,陷唐州,朝廷詔諸方鎮進兵討淮西,官軍潰于小河,張建封為徐泗節度使,無進討意,時任幕僚的韓愈作此詩諷諫。
這下,隔壁的唐安才暫且心定下來,想著以后有機會再去給婦家狗提這事,恍惚間慢慢睡去......
然則唐安乃至皇帝都沒想到的是,此刻奉天城潘炎的宅第當中,二位門下侍郎蕭昕、顏真卿都來到這里,高岳也受邀至此。
相會后,蕭昕語出驚人:“回京后,我會即刻辭去黃門侍郎平章事的職位。”
潘炎很是吃驚,“蕭門郎為相不過一載,便......”
可誰知坐在那邊茵席上的顏真卿,也說到,“我想法和中明(蕭昕字中明)相同,也當辭相位,告老致仕。”
這下潘炎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瞠目結舌,望望蕭昕又望望顏真卿。
“二位相公急流勇退,可謂楷模。”只有高岳當即說出這話來。
高岳清楚,蕭昕和顏真卿在災難臨頭時挑起大梁,而今也算是功成名就,而這二位在鐘樓中堂議事的時候,見到皇帝對李晟的所作所為,完全明白李適這個人對臣子其實是不會真的信任的,共患難尚可,絕對沒法同富貴的,故而萌生退意,是再正常不過。
果然高岳此話一出,蕭昕和顏真卿同時會意地大笑起來。
接著蕭昕就問高岳:“宣陽坊南園,我就在那里的柿樹下,逸崧會來看我這個老人家否?”
“還想向蕭門郎討教棋藝。”高岳微笑著回答。
“下次不會再走錯路了吧?”蕭昕問到。
高岳不由得臉一紅,連說不會不會。
而那邊的顏真卿則長嘆說:“陛下(春chūn)秋正盛,英邁好斷,我等能扈蹕來到奉天城已是平白撿回一條命,此后就不要再戀棧我要去東都洛陽,那里的山水比長安更佳。”
其實聽了顏真卿這話,高岳心里有些難受,他清楚如今河朔叛鎮桀驁割據,顏真卿想回故鄉養老是不可能的。
此外顏真卿回故鄉去,怕是更為傷心,他的故鄉久經戰亂,怕是早已面目全非,親朋流散了。
但顏宮師還是樂觀豁達的,他也對高岳說,洛陽是我唐官員最佳的養老之處,山河錦繡,皇城堂皇,市肆繁盛不下長安,我合洛陽死,倒也是好命,小友逸崧你年才三十有二,卻如此英拔有為,未來大唐的江山就交給你肩挑了。
“那蕭中郎?”潘炎此刻問到。
蕭昕微微搖搖頭,說蕭復是個喜歡負責的人,他怕是不比我和顏宮師,他認為對的,應該是會一條路走到底。
“難道也包括暗中撮合我和李萱淑?”高岳想到蕭復,還很是不滿。
不過在政治上,高岳還是承認蕭復是個剛直而有手腕的人物,和楊炎、盧杞、關播比起來,他(身shēn)為宰相的素養也高得多,不愧是蘭陵蕭氏出(身shēn)。
隨即數人坐在一起飲茶,蕭昕告誡高岳,對外要注意結納李泌,對內則要結納吏部侍郎班宏,這些都是朝廷內比較健康的人物;而顏真卿則向高岳說,以后和王紹(先前(身shēn)為包佶判官,向上津道送輕貨金帛的)打好關系。
還有,蕭昕對高岳說,馬上圣主回京后,怕是劉晏也要辭去計相的位子,判度支多由崔造來接領,以后恐怕兵亂遂息,朝廷卻繼續要與東南爭利,逸崧你處當間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切要小心小心,命運勝負又豈止在戰場?
這真的是唇齒滿是香茗味道,耳邊又充溢著長者們的人生經驗教導,高岳端著茶盅,不由得是感動非常。
唉,差點忘記了正事。
高岳想起那件事后,急忙將茶盅放下,再拜于蕭昕和顏真卿面前,口稱岳有個不(情qíng)之請!
哦?二位長者有些疑惑地互相看看,便請高岳直說無妨。
“愿請蕭門郎撰文,又愿請顏魯公書字!”
這蕭昕的文章,和顏真卿的字,簡直是整個唐帝國里最拔萃的合璧了。
“所為何人呢?”蕭昕和顏真卿又問到。
興元元年冬至時分,播遷奉天城已有年余的李適,正式回駕京師。
崔寧、渾、段秀實此刻已光復長安以北數縣,聽聞皇帝回駕,速派精騎數千扈從,待到皇帝車駕過西渭橋后,李晟、賈耽、尚可孤、駱元光等又領近萬兵馬,在三橋處恭迎。
就此皇帝扈從車騎達數萬之多,旌旗首尾二十里,聲勢浩大地重入西京長安城。
含元(殿diàn)前的龍尾坡道上,李適穿著袞服,(身shēn)后是列著班次秩序的文武官員,向著氣勢恢宏的大(殿diàn)走去。
“終于回來了!”跟在皇帝(身shēn)后不遠處的高岳,清清楚楚地聽到,皇帝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句話來,帶著幾分喜悅,帶著幾分激動,也帶著幾分怨憤。
低著頭扈從的高岳,明白回到宮(殿diàn)后的李適,對這位而言,事關權力的戰爭還遠遠未有結束。
皇帝回大明宮第三(日rì),就朝集了文武大臣,于太廟前舉辦了獻俘儀式,不過俘虜不是外敵,而是叛亂的淮西、涇原士卒,李適立在太廟前,很寬大地表示了對普通士卒的赦免,接著表態要把這群俘虜或者給釋放遣送回去,或者重新安置,以示天恩浩((蕩蕩)蕩)。
這能彰顯,我唐朝廷在這次戰事里,還是勝利的一方。
“圣主德清天下,萬歲無極!”數百名被挑選出來參加儀式的俘虜,都齊齊跪拜在至尊的階下,如此喊到。
接下來便是恐怖的處斬。
處斬行刑的對象,是李希烈和他全族。
在先前,準備辭去相位的蕭昕、顏真卿對重回紫宸(殿diàn)的皇帝進最后的言,稱長武師變前,京官不下萬人,扈駕去奉天的可能沒有三成,后來陸陸續續來奉天的又有二成,自從源休、王(禁jìn)閉長安各處城門后,半數京官淹留,附逆失節的畢竟少數,還請陛下寬宥。
李適指令李晟殺了那么多五品上的官員,又讓高岳刮取籍沒了近三百萬貫錢,自覺也已足夠,便答應二位宰相的陳辭,宣布大赦天下。
聽到如此音訊后,長安城各坊內五品下的官員們才算是從戰栗的狀態里解脫出來。
隨后蕭昕又提議皇帝,可暫且不殺李希烈,因李懷光尚在,擔心若屠滅李希烈全族后,會刺激李懷光和長武軍困獸猶斗,不利于官軍攻心。
“朕只誅李希烈及其家族,未妄殺淮寧、涇原叛軍一兵一卒,正是為了震懾賊酋,瓦解叛黨。蕭門郎所言,未中經義之要。”皇帝很干脆地拒絕了蕭昕。
李希烈必須立刻處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