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斯給了魯迪一個,我完全不感到驚訝的表情。
“…所以昨天ming到底做了什么?”
“他只說了一句話,”替補海森很好地總結了昨天的一切:“詹姆是條狗,只不過他顯擺了一下自己的英語,用了五六七八種方式來告訴詹姆這個事實。”
魯迪眨眨眼,懈了一口氣:“ming,你太沖動了。詹姆是個公認的種族分子,這沒錯,西區很多人都看不慣他。但是在我們的戲公演前夕得罪他,這太不聰明了。”
“我們的戲?”季銘非常好地抓住了重點,成功同時引來魯迪和莫瑞斯的白眼。
莫瑞斯白了季銘一眼,才認真地看著魯迪:“沒有那么嚴重吧?詹姆就算有些影響力,但是對于《默》來說,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問題我覺得。即便他發動所有關系抹黑我們,最后說不定反而給我們帶來了關注——要知道,煩他們那群老東西的觀眾也是非常非常多的。只要第一波觀眾坐滿了劇院,我就有信心拿作品說服他們。”
“而且,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中國游客、意大利游客、法國游客,他們都會來支持季銘的。”海森同樣樂觀。
這也是為什么昨天晚上,一個劇組都沒有阻止季銘的原因了。
現在畢竟是一個離經叛道的社交媒體時代了,影響力全然成為了一柄雙刃劍,往往會造成意料之外的結果——比如老美的大統領,媒體群起而攻之,科技巨頭也一邊倒,但最后,反而是成就了大金毛。
季銘觀察了一下魯迪的表情,并沒有任何放松的樣子,反而更無奈了,他腦子里轉了轉。
“捧殺?”
這是用中文說的,下意識。但季銘很快用英文解釋了一下:“他們打算過分地夸大《默》,在公演之前,怎么夸張怎么來?接著在公演之后,才站出來批評?也就是,強行制造落差感?”
從魯迪的表情里,季銘知道自己猜對了。
“真的么?你怎么知道的?”莫瑞斯趕緊問魯迪。
魯迪嘆了一聲,他可比莫瑞斯世故多了,朋友也多,有人給他消息并不出奇,因為詹姆肯定不會一開始就和盤托出自己的計劃,反而會隱藏起來,假裝自己真的非常看好《默》,這樣連魯迪在內的,那些真正看好《默》的人,都可能會配合他的行動。
不過魯迪也沒想到季銘這么快就猜到了,照說對這些套路如此熟悉,季銘不至于那么沖動啊。
不過一切沾上了種族歧視,也沒什么理智可講了——中國人又是以強大的民族自豪感聞名于世的。
季銘沒什么害怕的,他甚至嗅到了一點錦鯉的味道。
“那怎么辦?”莫瑞斯卻沒有這么豐富的斗爭經驗,他有點慌:“那我們要主動去降低期待?”
這一聽就是個餿主意。
輿論場從來不是個酸堿中和的環境,不是說莫瑞斯這邊發出些異議,就可以平衡詹姆的作為——反而等到公演之后,他們自打嘴巴的行為,會成為對詹姆的一種配合。
預測觀后感,都差,那就是真差了。
自污是絕對不能干的。
除了自污,也沒什么能干的了。
莫瑞斯想明白之后,只好不停地安慰自己:“沒關系,我們的劇本來就非常好,不是他們想要抹黑打壓就可以做到的。而且我們還可以把詹姆種族歧視的事兒公諸于眾,至少可以爭取很大一部分人的認同。”
魯迪看了莫瑞斯一眼,真的覺得他不太適合當一個商人。
這也是個餿主意。
任何把宏大命題放到商業運營中的行為,都是走鋼索,一個不小心就會反噬——大家對被商人利用有高于一切的反感。魯迪保證,詹姆肯定有所準備,而且作為一個資深種族分子,魯迪也不覺得這個事情對他的傷害會非常大。
不過,莫瑞斯也說對了一半,那就是《默》的質量,一如前面講的,這年頭想要埋沒掉一部真的非常非常卓越的舞臺劇,其實也不容易——每一個觀眾都是自媒體,詹姆絕對掌握不了他們。一旦形成觀眾口碑,詹姆的算盤是打不靈的,在魯迪看來,季銘應該就是這么想的。
他不知道中國有句話——藝高人膽大。如果知道,一定覺得很符合他的內心猜測。
但即便如此,在《默》預計很長的生命周期里,一切都有可能發生。譬如,它是否會成為一個磨心——外來的和本土的,庶民的和精英的,西方的和東方的…誰也無法預料。
這些對一個志在穩定運營的老牌劇院來說,并不是好事,莫瑞斯需要花費的心力也是成倍增加的——這才是魯迪覺得最討厭的地方。
“現在想這些都沒有意義了,不是么?”
“是的。”魯迪看了季銘一眼,嘆了一聲:“現在就是盡可能把《默》做到無懈可擊,音樂、舞蹈、劇情,獨唱、合唱,主角、配角,布景、道具、舞臺運營…真是個浩大的工程。”
而時間僅僅只剩下兩天。
呵呵。
所有演職人員,就像是后面跟了條狗,只要停下來,就會被咬掉半個屁股。每個人都在重新確定自己的表演和工作,魯迪也不再傲嬌了,請了老朋友過來幫忙查缺補漏——當他發現《默》已經成為他從業以來準備最充分,綜合水平最高的舞臺劇之后,不由感嘆,得罪詹姆倒也不是沒有好處。
一如季銘猜測,詹姆成為狗的第二天,西區的主流和傳統評論領域,突然將目光轉向了《默》,力度和廣度都遠超以往,待遇之高,簡直讓人認為這是個英國的國民劇了。
“今年最受期待的音樂劇?不!《默》是十年來最受期待的作品。”
“它的故事跟舞臺是如此契合,讓人想起《劇院魅影》。”
“也許西區將在圣誕節向一個中國演員頂禮膜拜。”
“季銘,會是下一個西區音樂劇王者么?”
“如果你了解《默》,你會發現,無論是它的故事結構,它的藝術表現,都注定了它必然是最適合改成音樂劇的作品。它將無與倫比的舞蹈,令人心醉的音樂,以及一個叫人沉迷其中而忘記現實的故事內核,難以置信地結合起來,成為一個全然超出預料的作品。”
無論傳統評論領域是否式微,但他們這么追捧一部“特殊”作品,理所當然會引發大量關注。
英國網友們不加掩飾地猜測:
“看上去是花了大價錢。”
“看到了么,詹姆居然在夸一部亞裔主演的音樂劇,天哪,難道我們已經離開歐盟了?或者,是我在做夢?”
“說實話,我會去看的。電影的水平毋庸置疑,改編版本確實值得期待。”
“這些人跟威尼斯的評委們都是一伙人,當然眼光也一樣,《默》未必真有那么好。”
“現在還買得到票么?”
——“沒有了,我剛才打電話問過了,最后一張票被我之前的一個電話買走了。”
——“反正假期有好幾天,可以看后面一點的。”
“如果看了之后,沒有這么好,我一定會狠狠罵這些恰飯的一頓。”
兩天的時間,足夠觀眾們買光頭十場的票,連邊角都沒剩下來。當然也足夠《默》成為圣誕前夕倫敦的熱門事物——一旦熱門了,關注度就會非常高。
所以英國的觀眾,乃至歐美的英語網民,從BBC,衛報這些大媒體上,也看到了《默》的消息。除了威尼斯影帝之外,它在中國的票房數字已經接近2.5億英鎊,或者3億歐元,或者3.5億美金——也就是說,已經超過了被認為類似的著名作品《黑天鵝》。戲多的,還要扯一扯,這兩部出自美國和中國的電影,正好代表著此起彼落的國際局勢,瞎扯淡。
同樣,中文版音樂劇在中國國內大獲成功,刷新票房紀錄的事兒也被報道了,以至于天成文化都接到了巡演邀請,來自英國和歐洲的一些劇院。
除此之外,季銘在電影上的戰績,也被歐美媒體刷新了一遍——“知道巔峰時期的湯姆·克魯斯、布拉德·皮特、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么?季銘在中國的影響力和知名度,可能比他們在美國的更高,這是一位中國的國寶級全民巨星。”
后面的人考證季銘的“中國國寶級巨星”“國寶級演員”在西方世界的來歷和出處,大約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華維于是適時地在推特、臉書上預告了自己的品牌代言人。
華維在西方的熱度,非常高,非常高,以至于在《默》公演前夕,西方世界對這部音樂劇和季銘的關注度,已經到了一個讓他自己都震撼的程度了。
因為幾乎所有歐洲和美國的重量級媒體,以及很多有影響力的人物,把華維和《默》視作兩個象征,前者以科技硬實力代表中國,而后者則以文化軟實力征戰西方,現在,它們合流了——等著給《默》挑刺的,等著它一敗涂地的,已經遠超過詹姆那些人,想必此時詹姆一定非常興奮,并迫不及待地想要點燃那一根導火索了。
季銘不太爽,因為華維的宣布提前了,而且沒有告訴他。
所以季銘在公演前,特意把詹姆的事情告訴了華維,并且友情提醒了可能的后果,等到《默》一敗涂地,萬人嘲諷的時候,都不敢想象華維有多尷尬,以至于他們連連開會做預案,根本睡不著覺——但覆水難收。
不管對于華維來說,還是對莫瑞斯來說。
他們只能全力迎接《默》公演的到來,而且他們敢保證,觀眾席里坐著的,將會是最挑剔和最別有用心的觀眾。而劇院之外,除了大排長龍等待入場的觀眾,居然還有為數不少的各國媒體,主要是本地的和中國的。
“你是從哪兒知道這部戲的?”
“你是中國游客么?”
“各位觀眾,我們現在就在倫敦西區莫瑞斯劇院的門口,我們可以看到,季銘主演的英文音樂劇《默》即將首演了,外面可以說是大排長龍,人頭濟濟,來自英國、法國、意大利、美國…當然,也有國內的游客,都在我身后這支隊伍里面。《默》是由季銘主演的同名電影改編的,其電影和中文版音樂劇都大獲成功,英文音樂劇還未上映,已經成為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受西方觀眾關注的中國戲劇作品,大家對《默》的期待非常高,剛才的采訪中也有多位觀眾表示是第一次關注中國題材、中國人主演的音樂劇。”
外面火熱之極,而劇場后臺,莫瑞斯等好幾位主創,卻好像要赴一場悲壯的戰爭似的。
他們知道,演完之后,暴風雨就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