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天和李副總都有些錯愕。
站在邊上一直微笑不插嘴的楊如意,也很意外,不過她現在習慣性不讓人看出來她的情緒——一個公司負責人的初級狀態。如王長天這樣的洞庭湖老麻雀,就不會時時刻刻那么緊張。
不過這倒是讓王長天誤以為季銘是早有動念。
因為他跟《哪吒》接觸真的是非常早,即便是從探班開始算,去年5月份,到現在已經接近一整年了。這一整年,在圍觀群眾那邊,就只記得季銘牛嗶大發了,什么都來,獎啊票房啊,知名度啊錢啊,一年就都齊了。
但是業內,包括光線和王長天這些人,能看到的更多。
這兩年,要說運道,一個是吳金,一個就是季銘,那真是天選之子級別的。吳金還好說,畢竟在圈里逡巡了這么多年,找到機會爆發出來,不是不能理解。但季銘這個年輕人,就相當超越常理了——做什么成什么呀。
否則王長天不會特別只為了見一面,連個合作項目都沒有的時候,就愿意跟季銘聊這么多。
王長天和自己的副手對視了一眼,腦子里嗖嗖嗖地轉動著——要說光線早年最為津津樂道的一役,毫無疑問是徐錚的《泰囧》,這部投資3000萬,拿下12億票房的小成本喜劇,開啟了中國電影票房10億級時代,也為光線帶來4億多收益。
他看著季銘,就像看著當初《泰囧》之后的徐錚——王長天不是第一個說這句話的人了。
但作為《泰囧》和徐錚的造王者,他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你是,認真的?”
季銘對錦鯉是很信任的,畢竟它還沒有失過手——既然許愿成功,那么《哪吒》就有很大可能會擁有超過20億以上的票房。這個數字,依然驚人,對于一個國產動畫片來說。
男人都有集郵癖好,即便不為了錢,能夠在藝術片、科幻片之后,把動畫片的影史紀錄拿下,也挺不錯的。
《遇仙降》結算基本完成了,后面還有一些流水,都是小頭。《流浪地球》的結算比《遇仙降》快不少,暑假的時候應該就能開始來錢——接近2億的現金,總不能就放在那兒。
“當然,”季銘皺著眉想了想:“我挺喜歡那個片子的,如果有機會,我當然不會拒絕。”
王長天有點煩惱了,能合作當然是好,現在誰不想跟季銘合作呢,但合作的基礎是盈利,在他也看好《哪吒》的前提下,當然還有他對彩條屋整體的一個設計,納入一個新的投資者,都不是隨便的事兒。
沉默了一會。
“其實我有一個夢想,希望有一天彩條屋能夠成為中國的皮克斯。”
沒有許愿——季銘沒有這個愿望。
“我非常希望看到那一天。”季銘微笑道。
“在那之前,什么時候我們的動畫電影能夠占到總票房的15,按照400億年票房來算,就是60億。而光線能夠拿到其中的70,也就是42億,我就會覺得這個夢想離現實更進一步了。”王長天這個話,曾經公開說過:“但是目前來說,哪怕我們也入股了十月文化,收獲了《大圣歸來》的系列,這個目標依然十分遙遠。所以,有更多的力量愿意來參與,我是樂見的。”
他后面的話說的特別慢,顯然在想,究竟什么樣的合作方式是最符合雙方利益的。
直接投資?這是最簡單的方式,投錢占股。
參與制作?類似《流浪地球》這樣,片酬或者其他費用折入投資——這條沒有太大意義,配音已經不可能了,完整的作品,不會因為季銘的參與,就重新來調整。
權益投資?當初徐錚把《港囧》的權益,1.5億出售給了上市公司歡喜傳媒,就是權益投資的一種方式。包括《戰狼2》的時候,聚合傳媒也出售了一部分他們的權益,這是很多后發投資人進入電影項目的重要途徑。
按照合理性來說,第三種是季銘介入的最佳方式。
但王長天總覺得略有些莫名,好處呢?好處當然是宣傳上可以省下一大筆預算,而且可以強化院線對《哪吒》的信心,給季銘掛一個出品人,就算是他名下的作品,僅僅算他巨量的粉絲,都相當值得了——夠么?說夠也夠了,說不夠,似乎確實差一點。
一錘子買賣,意思不大。
“季銘對國產動畫也有興趣么?”
“我對好電影都有興趣,但要說到特別感興趣,其實拍《流浪地球》之前,我也不怎么看科幻片的。”季銘笑了笑,有點羞澀:“我沒有您那么純粹的熱情,我只是會看電影和做電影的人,至于它是什么類型,其實并不重要。今天中國市場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400多億票房,您要說喜劇片是票房保障,也沒錯,但《流浪地球》《戰狼2》《遇仙降》都不是喜劇片…只能說我們已經到了這么一個時間,只要電影做的好,只要各方面的宣傳發行跟上,我們的電影觀眾就會給出超乎意料的回饋。所以對電影人來說,這個時代,不能說是差的。”
“那你的眼睛可夠毒的。”
“哈哈哈,還早著呢,我這才做了幾部電影。”
王長天點了點頭,又想了想:“我聽說你打算做音樂劇啊?”
這耳朵可夠長的。
可能是季銘的表情過于意外了,王長天還挺得意的:“你別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雖然‘中國娛樂新聞報道教父’這個頭銜太重,但我畢竟是記者出身,獲取信息差不多都成下意識了。”
季銘跟楊如意對了一眼:“有這個計劃,主要就是現在手上這部電影,我是希望把它改成舞臺劇的。”
又是一陣沉默。
“光線有沒有可能投資天成文化?”王長天突然問了一句。
京城天成影視文化有限公司,這是季銘一個人的公司,暫時連法人楊如意都未能獲得激勵——未來是有這個計劃的,但還早,還早。不論從參與的項目數量,還是從成立時間來看,都還早。
“您打算給個什么價呢?”
這不是真的在詢價,而是給了王長天一個否定的答案——現在天成文化不好開價。它有什么,除了8000萬現金之外,還有《默》的50權益,以及對《流浪地球》系列,暫時不超過10的后續投資權益,再加上季銘這個人,就沒了。
5億?
10億?
還是20億?
完全取決于季銘的價格——而這又是最不好衡量的。假如季銘愿意火力全開,短期內造一個涵蓋經紀、影視制作發行等業務的小巨頭,并不是難事,而且娛樂圈內依賴頭部藝人發展出來的影視公司,也不是沒有先例。
可要是那么去算,就是一個事實上的對賭,季銘不可能接受——王長天也知道季銘不可能接受,他就不是個一天到晚賺錢的人。
不好算。
王長天長出了一口氣,看著落地窗外如畫的風景,在京城有空閑來看風景的,都是有福之人。可惜,來之前他肯定沒想過,會有這么糾結的一刻。
但把季銘拉進自己的皮克斯夢想,又有無法拒絕的吸引力——事實上,在這個時間點上,任何拒絕和季銘合作的行為,都很不可思議。
崛起速度如此之快,卻沒有半分“流星”模樣,水下的根基扎實的像已經出道了20年。
現在如果有人問,場面上這些數得上的流量,你認為五年后誰還會在?季銘肯定是排第一的,甚至——他會在娛樂圈權力鏈條上爬的更高,都是公認可能性極大的。
“哎,這個事情,容我再考慮一下,我會很快給你答復。”
“是不是挺意外的?”
“有點,你之前也沒說過這么看好《哪吒》啊。”楊如意很坦率。
季銘給初晴發了個微信,說自己快回家了,很快收到回信“我已經在家了,做了吃的”,他笑了笑,放下手機。
“看好是一直都看好的,我不是跟你說過么?我看楊導,就是餃子導演他們團隊,跟看當初的郭導是差不多的,都非常投入——當然投入不代表一定會成功,但看了一些素材和片段之后,我還是認為他們成功可能性不低。”
楊如意點點頭。
“那么我們其實也在找投資的機會,現在外頭的戲,一個比一個坑,而且說不準就犯了天條不能上。這么一想,動畫片好像就是個不錯的方向了,《哪吒》又是一直在關注的項目,投一股進去也挺好?”
楊如意作為執行人,只是希望了解一下老板的想法,并沒有要越俎代庖的意思:“那你覺得光線會怎么決定?”
“大概率是成立一家合資公司,”季銘笑了笑:“可能是五五分,也可能咱們多一點,三七或者四六。再以合資公司的名義獲轉光線名下的一部分投資權益,我預計不太可能超過20——現在可可豆,十月文化,還有彩條屋,這三家都是光線系的,光線傳媒手上至少應該有60以上的權益,假如其它投資人的的權益也跟著變,那應該是在15左右。”
“這么做是…?”
季銘揉了揉鼻尖兒,有點油了:“我不就成了王總‘中國皮克斯’計劃中的一部分了么?”
合作的空間是很廣闊的,不說資金、電影和知名度這些顯而易見的元素,哪怕僅僅是舞臺劇,《獅子王》音樂劇常演不衰,《怪物史瑞克》《小美人魚》《美女與野獸》《阿拉丁》…隨便數一數,這些源自迪士尼的IP,都頗受劇迷歡迎。王長天既然對標皮克斯,肯定對迪士尼的模式熟稔在心,眼光稍微長一點,就知道把季銘帶上船,會是個多么有價值的決定。
對季銘來說,《哪吒》可能帶來的收益很誘人,而跟國內影視制作巨頭光線深度合作,也非常有利于他和天成文化的發展,能撬動更多的資源,當然行事就會更方便——而他畢竟沒有計劃去做中國版“好萊塢六大”之一,跟光線的競爭就很小。
抬舉一下自己,合作若成,勉強能說個“強強聯合”吧。
在安靜的車廂里,楊如意聽著這些考慮,看著季銘,頂燈打在他身上,明暗對比非常明顯——啊,怎么想到《教父》了呢,莫名其妙。
“你回頭找人研究一下具體的情況,光線那邊有消息的話,及時跟進,原則還是一樣,少一些權益沒關系,但我們不能被合作桎梏住。”
“懂。”
“回來了?”
“嗯,”季銘去洗了個手,從初晴做的炒豆角里拈了一根放進嘴里:“你都會做豆角了?”
“我媽教我的,怎么樣?”
嗯…這個味道,有點一言難盡啊。豆角沒做熟,是不是會死人的?還是四季豆會死人?四季豆跟豆角是一個東西么?好像豆角長一點?長一點的叫豇豆?那豇豆沒做熟會死人么?
啊太難了。
“好吃!有一種生豆角的清香味。”
還是番茄炒蛋吧。
初晴那點烹飪的小火花,迅速被消滅掉了,他們家餐桌預計在一個時間段內,都會維持一種平衡。
“下周五?”
“嗯。”
說的是初晴的畢業音樂會。
“爸爸媽媽會來么?”季銘給初晴夾了塊雞蛋,因為她不喜歡吃雞蛋,哈哈。
初晴白了他一眼:“不來。”
“那就是老公跟婆婆去支持你嘍?哦呦呦,真是小可憐兒,要不是找了個好人家,那簡直都讓人心酸死了,你說說你小模樣也挺俊的,怎么就這么不招人喜歡呢,嘖嘖。”
戲精。
“阿姨的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你等下去看看,有什么缺的。”
“真不容易,我媽終于在兒子家有一個房間了。”季銘笑著看了一下房子,他們已經搬入新房了,室內樓梯,還挺占地方,不過格局不錯,挑高也可以,雖然地方不大,但也不會覺得逼仄。初晴一手把握的布置,非常簡潔,以必要為基準,凡非必要的,都被拿掉了:“還是京城的,老有面子了,回去可以吹半年。”
“阿姨才不會呢,要是我媽還差不多——”
“哎我錄下來了。”季銘晃了晃手機,之前后面那半句,他就是有意的:“哈哈哈,來呀,談談條件吧。”
“好啊,想活著么?”
刪除。
“看來我們談得很好。”
窗外月光如水,里面,不止談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