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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2章 就是天才

  吳靜不愧是大神,哪怕只是排練,她開口之后,現場就自發陷入一片安靜中。

  “技術太強了。”同學捧著下巴,對她們這些民族聲樂專業的學生來說,吳靜今天的成就,大約就是她們追求的極致了——再往上去,就是時代民族歌者的級別,大概十年一代那種神仙人物。

  初晴雖然是外行,但也能感受到實力派的涵義了。

  那種高亢的聲音,而且能夠在這高度上游刃有余,不是什么簡單的事,不過她沒有說的是,其實她覺得吳靜的演唱并沒有那么動人——技巧是強的,但作為一部不休音樂劇的華彩樂章,似乎過分流于技巧了。

  作為一個小提琴演奏者,對于“華彩”這個概念是很深刻的,很多比賽中都要求演奏者表演一段華彩,甚至還有要求必須是自己創作的華彩。所以在初晴看來,一段動人的華彩,不僅僅是炫技,也是描述你對音樂的理解,以及你如何讓音樂去變得動人。

  當然,初晴不敢就這么說出來,大概會被人打,順便讓季銘在聲樂圈子,名聲掃地。

  吳靜和季銘的編曲是比較簡單的,一人一段,然后合唱一段,再一人一段,然后在合唱一段,結束。當吳靜唱完,過長之后,季銘在眾人矚目中,初試啼聲。

  這把聲音還不夠渾厚,也不夠老練,但是當它伴隨著濃郁的懷念、悵惘,如一段絲綢在月光下流淌而出時,那種音色上的華麗,詞曲融合的密不透風,情緒如細細的雨落在每一個人的耳畔,絲絲縷縷侵入他們的腦海——我要聽的是這種音樂。

  現場幾乎所有人都這么想到。

  這就是音樂劇的美妙,以和話劇完全不同的形式,將劇情和人物情感,通過視覺和聽覺,均衡地傳遞給每一個觀眾。

  吳靜驚訝極了——她是不唱音樂劇的,民族歌曲唱的最多,有時候會唱一點歌劇,所以實力驚人,技巧驚人,但是在將動人的故事和情感傳遞給觀眾這一點上,她輸給了季銘,她自己也完全沒有料到,盡管這是她的弱勢所在——她還是完全沒有意料到一個多月時間,季銘就進步到如此驚人的程度。

  她這樣的大神,一耳朵就能聽出來,倘若季銘再唱個幾十場音樂劇,登臺個百來次,將舞臺技巧磨煉出來,將氣息沉淀住,那簡直就不可想象了。

  什么時候聲樂,成了這么簡單的事情?

  她這么一驚,排練就停了下來。

  季銘唱完看她沒接,挺疑惑地看她,不知道有什么問題。

  “怎么了?”導演在臺下問了一聲:“有什么不對么?”

  “季銘他欺負人啊。”

  “我好心好意陪你唱這個,結果你唱這么好,不是欺負人是什么?”吳靜挺大一姐姐,嬌嗔起來,還挺人瞠目結舌的。

  滿堂大笑。

  導演笑著搖頭,說實話,作為音樂會資深導演,他也有點被季銘驚艷到:“那沒啥問題,季老師咱就繼續欺負唄?”

  “…”季銘無奈笑笑:“行吧,大家這個回頭記得幫我澄清一下啊,季銘參加音樂會,被爆欺負知名歌唱家,這種新聞我可受不住的啊。”

  “哈哈,趕緊趕緊的。”

  等他們倆再開口,明顯的,吳靜的弦就繃住了,那種舞臺控制力一下子強悍起來,將整個表演的平衡重新拉過去——這算是盤外招,很多資深歌手,尤其是一些老歌唱家會喜歡用這招,因為他們嗓子不成,或者聲音上不去了,和年輕歌唱家合作的時候,難免就要用點心思,不過這一點也不壞,算是一種舞臺技巧。

  季銘依然情緒豐沛,技巧精確。

  一下子,倒是相得益彰,讓人有繞梁三日之感。

  “我的媽呀,我的媽呀,我的媽媽呀。”同學連嘆三聲,還覺得不夠,一下子看向初晴:“季銘唱的這么好?”

  “這么”兩個字,加了重重的音。

  初晴有點驕傲,忍著笑:“我也不太了解的,反正他總是說差距還挺大的,唱得好么?”

  同學一點也沒感受到初晴的小心機,連連點頭。

  “跟吳老師一比,太明顯了,差在經驗上,沒有那種讓人感到沉甸甸的穩重。可是靈性就強不少了,吳壁霞老師說過的,技巧是可以學的,但靈性就不一定了,那有時候是天生的,而且咱們這個時代,現代主義大行其道,其實什么叫現代主義,個體的,獨特的,不受約束的,脫離窠臼的,自由的——聲樂也是一樣的,我們老師被稱作東方夜鶯,她有時候拿自己打比方,說要當橡樹林里的夜鶯,別當動物園里的夜鶯。

  不過季銘的技巧和臺風也很強悍了,客觀的比較來說。”

  同學邊上另一個同學,拿奇怪的眼神看她:“你管這叫‘也很強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什么大師呢。”

  “…”這同學吐吐舌頭:“我這不是拿他跟吳靜老師比么?跟咱們比,那當然就是高出好幾層樓了。”

  “好幾層樓?恐怕是一個天一個地哦。”另一個同學有點悵惘,有時候這點差距,你看著覺得不是遙不可及,但是真要追過去,一生都不夠用。何況人的各項機能,都是隨著年齡減弱的,靈性是在不斷散軼的——除了極少數歌唱家能夠挑戰這一規律,大部分人都是年紀越大越難進步,反而還要擔心退步。

  同學被她一說,也有點傷感,季銘跟她們差不多年紀,就到了這個高度,而且還是個野路子,這太打擊人了。

  “沒事的,你們別氣餒,他那個人做什么都比別人進步快,一眨眼,就跑前頭去了,演戲也是,唱歌也是,習慣就好了,別因為這個打擊到自己。”初晴安慰了她們一句,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反正兩姑娘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

  舞臺上《Memory》進入了高潮,魅力貓高昂地敘說著自己的過去,她曾如此美麗,她曾擁抱陽光,它是那么燦爛,如果你們都來擁抱,將明白幸福的涵義…盡管毛皮骯臟,一身狼狽,離死亡不再遙遠,但她依舊愿為一生歌唱。

  啪啪啪。

  前臺在鼓掌,后臺也在鼓掌。

  之前,她們聽到季銘開口時,就已經面面相覷,后臺老師輩的都不少,一聽就明白這人的姿勢如何。和觀眾席的同學不一樣,她們不會自然地就拿吳靜來比,而是單純地去衡量季銘的水平——用她們自己的標準。

  驚人!

  “太驚人了。”話不太多的雷珈,都忍不住說了一句,她也是唱中國歌劇的,中國歌劇跟西方歌劇比,有時候更像音樂劇,比如《白毛女》,往往重點在于主題,而非演唱,所以她其實在感染力這一塊,也是相當注重的,此時一聽之下,頓時有些特別的感受,既有看見同路人的欣慰,也有發現人家走得飛快的復雜。

  鄒老師倒是老神在在:“這是他的長處了,你們不是問我為什么會對他另眼相待么?當然不是因為名氣,我這個身體,他再出名,我也不能多活兩年是吧?最重要的還是這孩子有靈性,藝術,說破天去,還就是為了打動人,技巧也好,氣息也好,什么都好,全是為了打動人而存在的。季銘的唱法和特點,就是能夠直接跟觀眾進行情緒交流,很容易能夠打動他們,這非常少見。

  再加上,這孩子平時還挺八面玲瓏的,但是在學藝這件事情上,其實是有點軸的,軸在哪兒,他學習的時候就是學習,壓根不考慮什么面子呀,什么想要借此發財成名啊,什么得意呀,或者自慚形穢這些,都基本上沒有的,他就是學,錯了就改,甭管我是罵他呢,還是好好說,都一樣,他都明白我們倆是一個目的,為了讓他唱得更好,所以心里沒芥蒂,反而還越發尊重你。”

  “這種學生那是教起來很開心。”吳壁霞評價了一句。

  “哈哈,是,就讓你想要盡力地多教一點,多幫他一點。”鄒老師回想了一下,笑了笑:‘而且他進步實在是快,讓我感覺像是個修補匠,來上課的時候,都是他進步太快有點不足,我來給他一點一點補上,給他把基礎打打牢靠,然后他就可以繼續進步了,也挺特別的。”

  這評價不可謂不高。

  鄒老師其他的學生們,站在邊上被季銘唱的驚到一次,又被鄒老師她們的評價,驚到一次——最后不得不承認,天才這東西,不可以常理來衡量。

  無怪季銘年紀輕輕,就一舉成名天下知了。

  季銘和吳靜唱完,退入后臺。

  “啊呀呀,差點出丑。”吳靜吐了吐舌頭,輕輕拍了一下季銘:“真是的,之前都沒正經對一對,不知道你這么嚇人。”

  “哪里,被您碾壓了都。”

  “假,你就假吧,我就不信你沒看見別人的反應,哼,你唱的時候,他們聽的可比聽我唱要專心。”

  “…您還有心思看這些啊?那看來也怪不了人家。”

  “嘿。”

  季銘一躲,躲到鄒老師身邊兒去了:“老師怎么樣,沒給您塌臺吧?”

  “別翹尾巴。”

  “沒有,我準備一下下一首啊。”

  季銘塞了個耳機,找了個地兒醞釀《就在此刻》,《就在此刻》這首歌出自《變身怪醫》,這部音樂劇大約是人格分裂這種設定的鼻祖級作品,一個醫生想要剝離人的善惡兩面來達到世界和平的目的,但是他沒拿到錢,于是就拿自己做實驗,把自己搞分裂了,惡的一面在倫敦掀起腥風血雨,殺死了外頭紅顏知己,還差點殺死自己的未婚妻,所以最后他不得不自盡來阻止那個邪惡人格。

  《就在此刻》就出現在他決意給自己注射藥劑,分離人格的時候——是一首明志歌,表明自己一定要堅持做這件事,百死不悔,然后就開始翻車。

  從季銘的理解,這首歌是個偏執狂展示自己偏執的載體,他沒有變身后邪惡人格那種癲狂、殘忍、毀滅性,但也絕不應該因為要跟邪惡有對比性,就仍然它是溫和的,理智的——它應當被解釋為一種冷靜的瘋狂。

  季銘聽了很多國內外的版本,包括才上映的中文版,各有千秋吧,但他更認可的還是安東尼·沃爾羅的唱法,這位被音樂劇愛好者昵稱為安叔的歌唱演員,很奇特,他從未登臺演過《變身怪醫》,只是被挑選錄制了CD,卻成為一代經典,也實在是天賦使然,好的歌手遇到好的作品,有時候即便在錄音室里頭,也能夠完全融入其中,得以傳世。

  國內劉飛的版本,季銘是認為有些過于收了,可能是東方人的特點,或者是從兩個人格的強烈對比方向來設計的。

  季銘要唱的,就是以安叔的版本為基底,融入自己的理解之后,來呈現給觀眾——他自己其實也挺期待出來的效果如何。

  吳靜看了安靜坐在邊上,念念有詞的季銘一眼,才聳了聳肩膀:“還好是排練,這要是直接上,剛才就得出丑了。”

  “你感覺最真切啊,到底怎么樣?”

  “哎,有一種怎么說呢,就像兩個人的成績都很好,但是其中一個每天學到凌晨兩點,上課非常認真,而另一個卻是隨便學學,打打游戲玩玩球,不怎么上心——但他也能考的很好。你們明白那種感覺了吧?好像我就是靠時間磨出來的基本功,而季銘兒,就是那種天賦驚人,一飛沖天,只要給時間,就一定會超過我那種人。”

  吳靜顯然說的有點夸張,但感覺上大體就是這樣。

  “就是天才唄。”

  大家無語。

  “看來真的是要給他找點這方面的工作,不然就荒廢了。”韓鴻突然說了一句。

  然后大家看她。

  這人又不是中音的學生,又不是歌舞團的演員,人家是正兒八百的頂級流量,一線紅星,電影小王子…怎么給人家安排工作。

  “得得得,我上臺了。”吳壁霞一看前頭唱完,趕緊到側臺等著:“人家心里有數,你們別操心了。”

  吳老師唱完《包楞調》,黃梅戲師姐唱完《誰料皇榜中狀元》——一種美聲戲曲唱法,很新鮮。然后就是季銘再度登臺,這次是獨唱。后臺的演員們,中音的老師學生們,各部吃瓜群眾們,從臺下臺上,幕前幕后,都看著那個穿毛衣,頭發軟塌塌并沒有造型,還滿是學生氣的大男孩,走到了指揮身邊,輕輕鞠躬之后,面向臺下,朝初晴所在的地方,笑了一笑。

  便如一泓清泉淌過靈魂,天地為之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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