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的運載車是有相等大小實體道具的,做的很真實,它底下有一個軌道盤,4D的,各種顛來倒去的動作都很靈活,但是窗戶外頭的畫面,就都是綠幕,或者是藍幕?那顏色還不太好斷定——后期會有特效和CG畫面填充進去,所以季銘他們演的時候,要靠自己的想象力。
尤其在這種關鍵的戲份上,單靠想象力,要演出那種震撼,震撼之后的心態劇烈波動,所思所想,然后要有所決定,這一系列的變化,都力求一個說服力。因為這部片子按照郭導的設計,留給角色表達內心的時長并不多,所以這種說服力很多時候必須依賴演員的表演,就是沒有鋪墊,沒有旁白,沒有暗示,觀眾就看見你這幾十秒鐘的表情,行為,情緒,然后他們就要認可你的內在邏輯。
是的,這種震撼,這種回憶,這種兄妹感情,都足以使劉啟的三觀發生板塊撞擊一般劇烈的變化,他成長為一個愿意去拯救世界的準英雄了,而不至于讓大家覺得太突兀,為什么之前吊兒郎當、桀驁不馴的劉啟,就突然改變了?單純老韓的去世,似乎不足夠啊,事實上在劇情中也是如此,因為憤恨王磊,他最終跟救援隊分道揚鑣,帶著朵朵回家。
“這場戲很有挑戰。”郭導跟吳金小聲嘀咕。
這一場戲,韓朵朵、麥克、李一一,還有劉啟在車上,在景兒里,跟這戲沒關系的吳夢達、吳金、光潔…則圍在導演邊上,看著監視器。這場重頭戲,季銘要怎么表達,效果是如何的,是不是夠到位,到時候他們也得有看法——說白了,他們就來充當觀眾那角兒的,一個小型試映會。
“季銘,一馳?”
季銘點點頭,張一馳吼了一聲:“可以。”
“麥子?”
“嗯,”
“麥克?”
“來吧。”
郭導點點頭:“先拍兩鏡啊。”
“哥,咱們還回家么?”
“回啊,咱們回…家。”劉啟操作著運載車,眼神里的暗淡一閃而過,略低了一下頭,很快又抬起來,看著前方,不再有表情,一個家字被壓的又散又低,姥爺不在意了,那個地下城,還是家么?劉啟下意識瞥了一眼上面。
“咔!”
季銘從林冉手里把劇本接過來,上面有幾張分鏡,冰塊里凍僵的尸體,擺著各種不同的姿態,季銘一點點地把這些放進自己腦子里,然后等會拿它們騙自己的眼睛,告訴眼睛,這就是你看到的東西,它們事實存在著。
“還是有層次,嘖。”吳金從問道之后,對季銘的演技興趣比較大,這會兒看了看,點頭認可:“從最早那個階段,到現在老韓去世,確實是有一些氣質上的層次在變化啊?”
“不錯。”
“我還是頭一次看季銘演戲呢,這戲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很明白,什么時候是什么樣,是什么設計,都說他是體驗派,我倒是覺得也有方法派的痕跡在啊。”光潔把頭縮回去:“這種表演模式,還挺適合科幻片這一類的,清晰明確,又不失感染力。”
“應該是要適合的,你們覺不覺得,這是他為了《地球》創造出來的表演模式?之前我看他的話劇,也看了一點《遇仙降》的片段,文導就說他是典型的體驗派演員。”
“文木野?”
“文晏。”
光潔恍然,《遇仙降》這戲是喜田和企鵝聯合投資制作的,他作為喜田的演員,當然也有所耳聞,不過沒上心就是。
“一部戲一個表演模式?”吳金有點不相信。
“嘿,要不怎么叫牛人呢,”郭導讓副導演去看看那邊準備的怎么樣:“其實按照道理,一部戲一個模式才是最正常的,每部戲它都不一樣啊。好了是么?行,準備。”
“我們要去蘇拉威西轉向發動機,把火石送過去,你們不能回家。”李一一急了,這個神經程序員,一秒鐘從崩潰回到工作狂狀態。
季銘只是瞥了他一眼:“要停車讓你下去么?。”
“咔!”
“那下來就直接拍了,季銘?麥子?”
“好。”
“知道了。”
五臺攝像機在季銘面前就位,前面一臺,左窗外兩臺,又窗外一臺,還有一臺在滑軌上等著掃弧度,陣仗之大,趙津麥坐在邊上都感到壓力了,當然,左窗外這兩臺,有一臺主要負責拍她。
“哥,哥,你看。”
“什么?”劉啟無所謂地轉過頭來,咔一下頓在那里,一腳剎車,地盤配合著一顛,車上人都往前撲,但即便如此,劉啟依然沒有轉回頭,他的眉頭漸漸皺起,他的表情漸漸凝固,往日臉上的桀驁,此時通通不剩,只有一個青年人最直白地驚駭,瞳孔都在放大。
那是在剛才的雪崩中露出來的一面冰壁,澄澈透明的冰層里,一個一個栩栩如生地的人,次第坐落在不同的高度,臉上充滿這種詭異的神情,甚至還有人在笑——為什么笑,劉啟下意識看了一眼朵朵,是因為她的孩子得救了么?
“哥!”
朵朵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劉啟的表情緩了緩,他閉上了眼睛,右邊窗戶上那臺離他最近的攝像機,能夠拍到他在細微地顫抖:“別怕,別怕。”
“劉啟,你知道么,當年只有一半人活下來,朵朵的父母他們都留在外面。”
吳夢達在念臺詞。
“那些人,在水里掙扎,卻一個接一個的,把朵朵送到沖鋒舟上,送到我的懷里。”
“活下來,不容易啊。”
旁白的詞念完,劉啟緩緩睜開眼睛,有些困惑,他又轉過頭去看著那面冰壁。
“CN17111救援隊全體注意,救援任務失敗,杭州地下城35萬人…被掩埋。我宣布,救援隊就地解散,大家——辛苦了!還有家的,回去吧。”王磊淡漠的聲音接著響起。
劉啟眼睛突然凝神,他摸了一下通訊器,看了一眼韓子昂的駕駛卡,又看韓朵朵,抿了抿嘴唇,閉了閉眼睛:“李一一,我們去蘇拉威西。”
“停。”
郭導覺得自己都有點呼吸不暢了,可能是因為放大效應,他越是盯著季銘的表情,就越是緊張——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表情凝固,再到脫去桀驁,然后閉眼強自控制,再到想起老韓話語的困惑掙扎,再到聽見王磊那一句“還有家的,回去吧”,面部肌肉緩緩收緊,變得肅然,然后斷然睜眼。
整個的心理狀態變化,在這一分多鐘的時間內,如穿花蝴蝶一般讓人目不暇接。
“好。”
“好,好。”
未免拍第二條狀態有變,他動用了五臺機器,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都一次過,當他看到右邊攝像機拍到的,季銘微微顫抖的肩膀時,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好”,抖的方式有很多種,上完廁所抖一抖,爽到高峰抖一抖…但都沒季銘這一抖來的精彩,他甚至覺得季銘側動的幅度都是設計好的,將一個未經世事的青年所有的偽裝下,那一點最底處的心靈震顫,給演了出來。
無怪乎很多文藝片導演那么堅持,原來看演員飆戲是這么爽的啊?
哪怕最后觀眾感受不到這么細微,但自己拍的就是很爽了呀。
“好好,趕緊休息一下。”
季銘真覺得累,入了組之后,累都累在體力上,幾十斤的防護服一直穿著,動不動還有外掛要加幾斤,各種連夜拍攝,加班拍攝,更是司空見慣,對他的體力是很大的挑戰,要不是為了不讓初晴小看他,一直都有足夠強度的健身,以現在年輕人的體質,還真不一定能夠撐得住。
而今天這一幕,可能是許久不曾挑戰了,拍完之后,季銘也有一種累極的錯覺,這種更多是精神層面的——所以說人有精神力這個東西,還真不一定是瞎說,哪怕你身體上沒有什么運動量,體力沒有什么損耗,但是精神的劇烈消耗,一樣會給大腦“累”這種反饋。
“怎么樣?”季銘拖著步子走到監視器后頭。
“很好,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吳金給他拍了一個趔趄:“你很厲害。”
郭導瞥了一眼吳金,眼里一陣閃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監視器里頭各個屏幕放了一下剛才的片段,季銘探頭過去細細看了兩遍,點了點頭,是還不錯——果然還是牛逼,這水準,得是個專精級的發揮了:“可以了是么?”
“我再看看,要是沒啥bug就過了,你趕緊休息一下吧。”
“好,剛才謝謝達叔和李哥了。”
吳夢達和光潔剛才給他念旁白,其實是給了他很多幫助和直接刺激的,否則從頭到尾光靠想象,難免失之真實,現在就處于一個相當舒服的狀態,兩位老師的臺詞功力都很靠譜,念得時候也都非常到位——尤其這一段的光潔,要將王磊當時的語氣念到位,其實是不容易的,很復雜,任務失敗,心靈寄托沒了,老婆女兒離世的痛苦,地下城35萬人和那么多救援隊戰友的死亡,全都要交織在淡漠的語氣中。
盡管倉促之中,未必入情入骨,但至少夠季銘用了。
“沒事兒,演得真好。”光潔頗為感慨,這年輕人,戲精啊是個…
吳夢達舉出大拇指,比了比,沒說話,老頭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又堅持要自己上,連威亞都自己吊,防護服也是自己穿,負擔太大了,所以在現場,基本上能躺著不坐著,能坐著不站著,大家也都時刻注意著讓他休息,萬一出點問題,可怎么了得。
季銘坐回自己的位置,喝了一口水,才長出一口氣,閉著眼睛養神,聽到郭帆那邊在喊:“這一條過了。”
大家歡呼的聲音雖然不高,但還是很喜悅的——畢竟是重頭戲。
季銘也勾了一下嘴角,這種集體的喜悅,影視劇組里,似乎也不比話劇劇組少。
那邊是光潔他們在拍,季銘要等著,休息了半個小時,他才睜開眼,呼出一口氣,感覺輕松了不少。
打開手機看了看,其實他這個微信上朋友比較多,商家和一面之緣那一掛,都在林冉手上,她天天給他收微信,然后把有必要的告訴他,請他出商演啊,跟他詢價的,問劇本的,問代言的,上來求幫助的啊——最后這一類挺多的還。
“嚶嚶嚶,季銘我們有一個曠世之作的項目,就擱淺在沒有一個英明神武的主演上,你來拯救世界吧,你來創造傳奇吧——就是,我們沒錢。”
類似,類似。
不太值得他自己花費時間。
也因為這樣,他自己的手機上,其實消息都不太多,點進去一眼就看到學生音樂會那個群有通知。
是操辦音樂會的中音老師艾特了一大串——“定于2月12號初次預排,各位老師方便的請說一下,我們好安排。時間確實不方便的,也可以等到正月初九的第二次排練,各位老師可以自行安排時間。麻煩可以來的老師回復我一下。”
2月12號。
“林冉,我的假期?”
“12到14號,三天,你13號有兩場《雷雨》的巡演,在長安。11號晚上我們飛回京城,12號你休息一天,然后晚上跟組飛長安,第二天演完回京——給你安排了14號中戲考務的事兒。”
“14號初試啊?我們學校。”
“是的。”
季銘點點頭,這算個學校的任務,他平時就挺特殊了,這個時候就不太愿意拒絕,不然多少讓人覺得不把學校當回事——雖然未必真的需要當回事,但你這么表現出來,就不對了。
“然后14號晚上飛回來?”
“嗯。”
季銘咂舌:“全是晚上的飛機啊,我可真是夠拼的,還都不掙錢。會不會內分泌失調,跟徐錚一樣啊,初晴會踹了我的。”
“…”林冉覺得自己也很倒霉啊,季銘瞥了她一眼,深切同情。
“你還是個單身狗,更不能禿了,去買點補品吃吃,給你報銷。”
林冉翻了個白眼。
“王老師,王老師,我12號大概會從劇組回京城一趟,如果不出意外我能去,您先給我排著行么?”
“好的好的。”
他一回復,群里就熱鬧起來了。
“特地回來排練啊,不愧是老師的關門弟子。”吳靜調侃他。
“那可不是么?不像有些師姐,太資深了,就不太叫得動。(狗頭)”
“哈哈哈,鬧呢。”
“肯定是說我,我去不了啊,我那天得去長安音樂學院上課。”龔霖娜老師冒了個頭,她不太會用微信其實,發的是語音。
季銘一樂,趕緊否認:“沒有沒有,我可沒說您。”
吳靜想要蹭一下龔老師的光:“那肯定也不是說我。”
“那您就說錯了。”
“哈哈哈。”
一連串的哈哈哈,小師弟逗貧有優勢啊,群里的姐姐們,全是尹寧那一輩兒的,有些甚至比尹寧還要大一圈,看季銘就跟看孫子似的——似乎有哪里不對,反正小師弟在群里如魚得水,又不是一個圈子里,尤其沒有矛盾和沖突。
“成,那就12號見了,我可等著看你有沒有進步。”
“好。”
季銘有點流汗,吳壁霞這種大神,他就是到了專精初級,也就是人家隨意發揮的水平,一認真起來,他又看不見人影了。所以雖然他是有進步了,甚至應該是逼近了還愿任務的專精初級要求,但是要被吳老師評判,還真是沒有底氣。
“導演喊我了,我去了啊各位哥哥姐姐。”
“哈哈,真乖,去吧去吧。”
吳靜看來是比較活潑,第一個沾了便宜。
季銘今天一直拍到晚上十一點,才回酒店休息,筋疲力盡,沾著枕頭就睡著了,夢里那一面冰壁還時不時出現——他循著小提琴聲四處找初晴,找來找去沒找到,給急醒了。結果一看表,離起床拍戲的時間也沒有多久了。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