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濤瞬間擺清了自己的位置。
不是什么教授,也不是中青年技術骨干,而是一名小大夫,跟師父學手藝的小大夫。
鄭仁抱著膀看X光片的時候,穆濤沒有腹誹,一張骨盆的X光片,真的沒什么好看的,一定是在裝模作樣,從氣勢上壓倒自己。
穆濤心里是有逼數的,人家能從X光片上看出來更多的信息,自己看不出來,是水平問題。而且以穆濤對鄭仁的了解,這人做不出這種事兒來。要是鄭仁的那個助手,倒是還有可能這么做。
認真消毒,完事兒后穆濤才小聲說到:“鄭總,您去刷手吧。”
如同剛剛成為吳海石吳老的學生時候一樣,一切都很謹慎,很小心。
鄭仁這時候正在做著心理斗爭。
從X光片的少量信息,能在腦海里勾勒出來64排三維重建的影像,就像是一塊巨大的蛋糕一樣,吸引著自己。
冒著余震做手術,鄭仁打破技術壁壘,對很多技術性的東西有了新的感悟。
但是他知道,現在不行,絕對不能把有限的精力用在這上面。
可…那片未知的藍海,真的是好吸引人啊…
聽到穆濤的話后,鄭仁沉心靜氣,胸口的疼痛愈發清晰。他緩慢轉身,小聲笑道:“辛苦了,穆老師。”
說著,鄭仁走去刷手。
穆濤開始鋪單子,鄭仁上臺后,他再次刷手,然后穿了無菌衣,站在鄭仁身邊。
股動脈穿刺已經結束,在他站上來的時候,屏幕已經亮了起來。
導絲導管到了位置,這速度,真是快!穆濤又感慨了一句,隨即開始觀察血管形態。
只看了一眼,穆濤心里有數了。
他沒有繼續看屏幕,而是低下頭,看鄭仁右手的操作。
鄭仁習慣性的左右手交叉操作,穆濤上臺,也沒什么事兒可以干。
右手手腕微微抖了一下,三個動作么?怎么還是看不出來?穆濤有些疑惑。
與此同時,抬頭看屏幕,導絲已經超選進入血管了。
這么近距離的觀看,都看不懂?
之前雖然知道有差距,但自信滿滿,準備偷師的穆濤怔住了。
看都看不懂,還偷個毛線的師啊。
“造影。”鄭仁超選完畢,低聲說道。
穆濤還在發愣,回想鄭仁手上的動作,完全沒有聽到鄭仁在說什么。也沒注意到,超選結束,作為助手的自己該打藥進行栓塞了。
鄭仁有點不高興,但心念電閃,馬上明白了穆濤為什么愣神。
“穆老師,打藥了!”鄭仁用胳膊碰了一下穆濤。
“哦,哦。”穆濤醒過來,來不及研究,馬上開始打藥。
作為一名學者,年輕的學者,研究、手法這些東西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穆濤也有些不好意思。
這里是前線,不能耽誤時間,他反復跟自己說了幾遍。
第二根髂內動脈的分支,鄭仁超選的時候,沒有像之前一樣沉默,而是說到:“穆老師,我一邊做一邊說,你聽著就可以了。”
“…”穆濤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沉默著。
“血管分支成角65°,斜向上走形,這時候手腕應該向下略一壓,呈13.5°角,然后在微導絲前端進入后,迅速上抬,同時左手送微導絲進入。”鄭仁簡略說完,微導絲已經進入了髂內動脈的分支之中。
只有兩個動作,看樣子這根血管的難度不大。但13.5°角,有這么精確么?
穆濤說是做助手,卻不知不覺變成了近距離觀臺的人。
他的任務只有一個,打藥,栓塞。
鄭仁那段話,只有五十七個字,穆濤反復琢磨,漸漸咀嚼出來了別樣的味道。
本身水平就很高,鄭仁也沒有刻意藏私,說的都是最關鍵的點。
不用過多說明,這五十七個字,能理解的自然就理解了。
暫時理解不上去的話,那就要做無數的手術,等水平提高后,也就明白說什么了。
髂內動脈的血管分支堵塞完畢,患者出血的癥狀得到緩解,鄭仁又開始吼起來,讓蔣主任把下一個患者送上來。
穆濤幫著把患者抬下手術臺,把另外一個患者抬上來,這時候他才悄悄離開手術室,腦海里琢磨著鄭仁的那段話。
甚至,他忘記了和鄭仁說一聲謝謝。
迎面一個人擋住了去路,穆濤抬頭,見一張俊美的臉出現在眼前。
“呦呵,穆教授么這不是。”蘇云一張嘴,就是尖酸刻薄體的口吻,標志性的,一輩子都改不了。
“蘇醫生,您好。”穆濤溫文爾雅,回答道。
蘇云張嘴就要懟穆濤兩句,鄭仁的聲音忽然傳來,“蘇云,睡醒了就趕緊去消毒!”
呃…這貨…
蘇云睡了一個多小時,精神多了。他橫沖直撞,走進手術室,穆濤只好側身避讓。
術者和助手之間的差距,還真是大啊,穆濤心里感慨。
他沒有介意,也沒有停留,腦海里不斷回味著鄭仁的那句話,品出愈來愈多的滋味。
上臺,手術,在實戰中提升自己!
“老板,穆濤那貨來干什么了?”蘇云一邊消毒一邊問道。
“說是配臺,我估計是想近距離看看我的手術吧。”鄭仁無所謂的回答道。
“別人會點什么,都藏著掖著,生怕其他人看到。你可倒好,你是腦子里進了水么?”蘇云一邊消毒,一邊嘮叨著。
“就幾句話的事兒,我不說他早晚也能領會的到。”鄭仁還是老姿勢,看著片子,說到:“而且現在他的手術水平要能提升,獲益的傷者會很多。手術太多,就算是我在這兒都做不完。”
MB!蘇云心里罵了一句。
這么自信滿滿,甚至有些自戀的話,鄭仁是怎么好意思說出口的?
依舊是那么平淡,依舊是那么順理成章,依舊是那么無法辯駁。
“你對,你說的都對!”蘇云氣惱說到。
“沒事兒。”鄭仁看著片子,道:“他就算是再怎么進步,天花板也就到你的水平。”
哦?這是夸自己呢么?乍一聽是這樣,但蘇云反復品味,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
他后面的話是說,只是這種水平而已,對我毫無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