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沈歡說的,田川心中大動,但是終究還是沒能決定下來。
如果他現在已經身處絕境、退無可退的話,那么他大概不會多猶豫,直接就會拍板同意沈歡的這個新概念,但是他卻發現他背后可能還有一條路,那就是同意韓昌一直堅持的讓丘嘉莉上位的想法,那樣的話,那些突然飛了的版權很可能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只是丘嘉莉的水平田川清楚得很,那本來就是在韓昌的一力堅持下簽下來的歌手,說是“充實公司的歌手資源”。對于丘嘉莉的水準,田川實在不敢茍同,所以他當初才會舍這歌手不用而全國各地地去找歌手,若是走這條路的話,在田川看來僅僅比萬死無生的死路稍微好一點——差不多算是九死一生吧?
所以田川現在才會這么糾結不定,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到底怎么去做,尤其是現在沈歡還給出了一個新選項來,他就更加糾結了。
到底怎么選才是正確的呢?…
該死的韓昌!
他怎么就一直沒發現隱藏在身邊的這條東郭蛇呢?
田川心煩意亂之下,把滿腔的怒火投向了韓昌,在心中狠狠咒罵起來。
只是他心中雖然恨死了這個家伙,恨不得立刻把他給炒了,但是公司的現狀卻是離不開韓昌,也只能在心里罵罵了,等到秋后再算賬。
如果還有秋后的話。
“這個…概念很好,”
田川終究還是拿捏不定,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額頭,看起來很是頭痛,“你讓我再想想…”
沈歡對于田川的反應并不意外。
他拿出來的這些歌雖說都是另一個世界的大熱經典歌曲,每一首推向市場反響都會不俗,但那只有他自己知道,田川并不知道。而且在沈歡看來,任何脫離了現實環境的判斷都是武斷的,在這個似是而非的世界中這些歌究竟會引起怎樣的反響?會不會水土不服?連沈歡這樣一個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的人都不知道,不敢打包票,更何況田川呢?
“田總你看這樣行不行?”
針對田川的反應,沈歡拋出了他早就預想好的方案,“不如我們抓緊時間先做一個demo(樣本、小樣)出來你聽一下,聽了之后再做決定如何?那樣比我清唱豐富多了,也更能完整具體地凸顯出中國風的獨特質感來。”
田川掐著自己額頭的手頓住了。
之前的選擇是涉及到了數十上百萬的龐大資金,稍有不慎就生死存亡,田川自然久久難斷,但是做個demo只要幾千塊,就算是對于現在的榮聲來說也是無關痛癢,這就好抉擇多了。
“行,就照你說的去辦!”
田川立刻拍板決定了下來。
榮聲唱片時間不多了,沈歡也是個行動力強的人,既然決定了下來,那么說做就做,當天就行動了起來。
在這方面,田川委派了林荷溪作為沈歡和榮聲唱片的中間人,全權辦理他所需要的一切事物。這使得林荷溪雖然在職級工資上沒有變化,權力上卻是躍升了好幾級,看得出來田川在大廈將傾之際從這個淳樸的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了人性的溫暖,有意地在栽培她了,就算以后榮聲唱片不在了,接觸過核心業務的她在職場上也能多一些競爭力。
而林荷溪也確實是個踏實的人,又或者她也看到了這樣的機會難得,所以并沒有因為田川那晚的那番話消極怠工,在和公司相關方面的員工交接了事物之后,很快就預定了一家錄音棚來做這張demo。又積極地奔走,忙活了一天之后,一切就都安排妥當了,第三天就帶著沈歡去錄音了。
飛鳥錄音棚位于宣武區,是建鄴的一家專業錄音棚,主要服務于專業歌手和唱片公司,少量承接大眾消費者業務,如今樂壇的二線歌手曹綱的代表作柳暗花明就是在這里錄制的,因此這家棚在建鄴還是頗有名氣的。
棚內,一個頭發長過了肩頭的男人頭戴監聽耳機、正在監棚,一雙眼睛看著前方,透過玻璃窗能夠見到里面正有一個頭發編成了無數條臟辮的女人正在閉著眼睛演唱著,聲音透過監聽耳機清晰地傳到外面這男人的耳朵里。
男人叫陳潭秋,早年間是玩樂隊的,現在是獨立音樂人,主要工作就是坐鎮這家錄音棚,圈里朋友介紹之下也會跑一些商業演出、晚會什么的,當年曹綱那張柳暗花明就是他監的棚,也算是飛鳥的一塊招牌了。
“恨過了只好原諒!”
“回憶久了就懂欣賞!”
“太多人太多失望!”
“太多彎彎肚腸,”
里面那位女性的嗓音是很強烈的煙嗓,頗有特色,唱起這種搖滾的歌來更是有一種澎湃的感覺,聽得陳潭秋也頗為亢奮。只不過她的細節處理、唱腔上還有一些瑕疵,跟真正專業成熟的歌手還是存在著一點差距的,但是在陳潭秋看來已經非常不錯了。
其他東西都可以慢慢練,要的就是這種具有個人特色的特質啊!
錄完之后,那臟辮女人從里面走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后進來了房里。
“怎么樣?”
陳潭秋點點頭,“差不多了,這幾天再來兩遍,應該就可以寄出去了。”
臟辮女人叫謝婉琳,很柔和的一個名字,和她的個人形象格格不入。
她是一位酒吧歌手,長年在1912的“外婆橋”駐場,算是1912的紅牌了,不少人都是為了她才去外婆橋的。
作為一名歌手,自然是不甘心一輩子唱夜場的,所以她最近在刻demo,想要找一家唱片公司簽下來,正式做歌手,出專輯,也是為此來飛鳥的。
聽到陳潭秋的話之后,謝婉琳眼神閃爍了一番,突然問道:“那你覺得我希望大嗎?”
陳潭秋沉吟了一聲,道:“你的個人特質還是比較明顯的,有一定的發掘潛力,如果是我的話,我應該會簽下你。”
謝婉琳眼神閃爍得更加厲害了,“那你就是說我能行?”
陳潭秋苦笑了一下,“關鍵我也不是什么唱片公司的老總啊,我就是一個做音樂的,我說了也不算…”
兩人互相認識,算是朋友,聊起來倒是沒什么障礙,隨便瞎聊了一會兒后,有人敲了下門,進來通知陳潭秋今天的顧客到了,于是兩人走了出去。
來到會客室門口,遠遠見到來人的時候,謝婉琳面色古怪起來。
“這些家伙走錯地方了吧?”
謝婉琳在陳潭秋耳邊小聲說道,視線又向會客室中的那幾人瞧去,最后在中間的那個男人身上定了下來。
陳潭秋說今天會有一家唱片公司的簽約歌手過來錄demo,她就是跟著過來看看的,說不定還能借陳潭秋的光,聽聽對方的錄音現場,看看自己和那些專業歌手的錄音現場存在著哪些差距,借鑒學習一下,卻沒料到對方的來頭直接把她驚到了,忍不住懷疑對方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中間那個穿著樸素的男人應該就是陳潭秋說的那個簽約歌手了,看起來倒是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衣著則是沒什么好說的了,現在又不是大型演出,穿得隨意些也正常,只是他后邊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啊?
一位膀大腰圓的大媽正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擺了一個琴盒,此刻琴盒打了開來,可以見到里面是一把古箏,大媽正在低頭摸著,也不知道摸什么。
在大媽旁邊坐著是一個大叔,上身一件胸口印著“華辰電子廠勞動模范”的短袖,一個大琴盒放在他面前,看著比那位大媽的古箏還要大,只是沒有打開,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在另外一邊的沙發上,同樣坐著一男一女兩位大叔大媽,只是身材比起剛才那兩位來要瘦弱一些。
這兩人一個抱著琵琶,一個抱著把二胡,偏生那抱著二胡的大叔年紀實在有夠大的了,滿面風霜、一臉溝壑,瞧著都快六十了吧?身材還干瘦,衣著也普通,和穿著時尚的謝婉琳相比簡直就跟乞丐差不多了,若是再配上一副墨鏡,去街頭賣藝那是一點違和感也沒有…
這都什么跟什么?!
隨著西方文化的影響滲透,華國音樂領域有一個不可否認的現象正在發生,那就是搞西樂的看不起搞民樂的,這從學生學習的趨勢也能夠看出來:大把大把的新學生涌向了鋼琴、小提琴、大提琴等的懷抱,愿意主動學習二胡、琵琶這種民樂的則是少之又少。
在現今人們的意識中,似乎民樂就代表著LOW、土,是下里巴人,而西樂則是高大上,是陽春白雪。
謝婉琳也是這種人,所以她看到這些東西之后,下意識地就生起了輕蔑感。
在她看來,這些家伙更適合的場合應該是在鄉下人家紅白喜事的堂口上,而不是錄音棚,根本格格不入好嗎!
這也讓謝婉琳心中原本想要向專業歌手借鑒學習的期待感大大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