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落漸早,傍晚五點,已開始由明轉暗,慢慢的,雨滴落下,壓制著被提前到來的風吹至天空的柳葉。
萬家燈火下,雨幕漸大,路上逐漸有車鳴笛,環衛橙黃色制服背后的銀線被燈光晃的有些刺眼,雨水順著身軀流淌,經過手臂,到達手指,凝結成更大的水珠低落,附著無數灰塵,團結成了一塊沙土。
他站在窗前,注視著雨中狂奔的人,一場秋雨一場寒,他猜得到這些人一定在打著寒顫。唱機正放著《夜的鋼琴曲》,搭配上此時外界的環境倒也應景,他推開門,喚了一聲環衛,本想讓他進來休息,順便喝杯熱水,只是被環衛已下班了為由給推脫掉了,似乎也沒有認出陸澤是誰。
風一吹,瞬間就起一身雞皮疙瘩,見環衛拒絕,他也不再相邀,關上門,轉身將吧臺上的滴漏咖啡機關掉,倒上一杯咖啡給自己取暖。
“老板,是下雨了嗎?”
“嗯。”
最角落的桌邊,她靠著玻璃,聽著音樂,陸澤開門時雨聲驟起,她自然能聽個清楚,有些擔憂沒帶雨傘的自己怎么回去,詢問的緣由不過為了能聽到陸澤否定她的猜想,給出一個只是過去一輛灑水車的回答,不過她到底是失望了。
低著頭,暗自嘆息一聲,表情也變得有些憂愁,如今只能盼望這場雨可以快點停歇,好讓自己不至于太晚回去,她沒想過求助陸澤,腦子里根本不存在這樣的選項,白皙纖細的手指交叉,雙手之間夾著還帶有余溫的水杯,她把耳朵貼近玻璃,開始注意起這場雨水的聲響。
她側對著陸澤,陸澤也沒留意她的面部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開帶著墨香的文件,逐條分析,最終在文件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文件一式兩份,是《贖罪》的男主演簽約合同,等回到英國把文件交給法蒂尼,合同就正式生效,陸澤就算正式加入《贖罪》劇組了。
經過米奇改編的《贖罪》劇本前幾天就發到了陸澤的郵箱里,這幾天抽空看了一下,劇本大概還是走的那個思路,一個孤寡的老年殺手,陸澤從來不否認這個劇本的創意,但初版的劇情實在有些俗套。
但現在,經過米奇改編之后,這部電影的創意開始散發出它本該有的魅力,融合了一些值得思考的東西不說,也把這位殺手改編的更為神經質與冷血了,人物形象十分豐滿立體,故事又有具有極強的爭議性,總體上,陸澤十分看好二版《贖罪》的潛力。
但這部作品又與米奇自己拍攝的作品不一樣,更具商業性,吸引路人觀眾的能力更強,內涵與思考沒有像米奇的作品那樣每一個小段落都值得回味,如果讓陸澤來評價的話,只能說《贖罪》是很有料的爆米花電影。
唯一讓陸澤有些質疑的是暗殺的手法,這也是《贖罪》和其他殺手電影區分開來的關鍵因素,它…太玄幻了,說白了就是扯,超脫了殺手電影的槍與冷兵器這種最常規的暗殺方式,更類似于《死神來了》那種詭異的,看似巧合的殺·人手法。
這樣一來,這部電影很難做到讓觀眾血脈噴張,因為大場面槍戰等常見形式而激動到無法自拔,相反,它的懸疑感會更強,會讓觀眾更緊張,甚至連陸澤在看某些段落的時候也會暫時忘記該如何呼吸。
如果配上一首慢節奏的,略顯恐怖的曲子,效果絕對會更加拔群,陸澤可以預見畫面與聲音結合后會對觀眾內心造成多大的陰影面積。
如果《贖罪》拍好了,絕對是一部高口碑的電影,如果沒有出現什么大IP競爭對手的話,票房也可以期待一下。
這對于陸澤這種只賺口碑不賺錢的演員來說,確實吸引力不低,畢竟能在高口碑的情況下多賺點,論誰都不會介意。
并且合同給予陸澤的待遇也十分優越,二百萬歐的片酬,加上百分之八的分成,注意,不是票房分成,而是全渠道收入的分成。
包括票房、周邊、流媒體等一系列圍繞著《贖罪》所創收益的百分之八,這個價格,按照陸澤在歐洲的知名度的來看待,確實給的高了。
即便陸澤如今在歐洲也有了一定的粉絲基礎,并且在歐洲這個文藝片的最大票倉,很大一部分文藝片愛好者都對陸澤報以肯定的態度,但放眼整個市場,他仍以一個小眾市場的亞裔演員為標簽,處于一個較為尷尬的位置。
若是真給出一個符合陸澤身價的保價的話,六十萬歐元到一百萬歐元是合適的,而票房分成作為男主演的話,百分之八倒是挺合理,不算多,也不算少。
這是法蒂尼錢多沒地方花了么?肯定不是,只不過他作為《流放》的副導演,參與了《流放》的拍攝后,對這個即將上映的片子充滿信心而做出的選擇。他相信《流放》會火,所以主動提前預支了《流放》上映后陸澤的身價而已。
一部爆火的電影可能會讓主演的身價暴漲幾倍,甚至在原片酬后面加個零也不是不可能,而《流放》按照預想,雖然加個零的可能性不大,但漲個百八十萬卻應該不成問題。
而現在距離《流放》的上映最多最多也不會超過五個月,那么還不如把態度擺正,直接把價格提到二百萬,一是表明自己求賢若渴的態度,二是表達對陸澤實力的尊重,免得陸澤覺得自己的片酬等過五個月就能漲二倍,沒必要現在簽,拖到五個月過去后,再以那時的片酬要價,萬一到時候漲二倍不止呢?
陸澤并不介意法蒂尼這么做,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意大利人對于生意的態度陸澤也十分理解,對待和朋友的生意,最好還是公事公辦,才能把私事私交,并且這其實是法蒂尼的一場賭博,一旦《流放》爛了,那他也是存在虧本的可能性的,所以合同放在這兒,以一個報以極大誠意的態度,簽了也未嘗不可。
合同簽完,被陸澤裝進牛皮紙袋中,鎖近了保險箱,唱機中播放的CD也即將播放到末尾,陸澤起身,在書架上重新拿下一本CD打開,剛想放進唱機,卻被她突然打斷。
“老板,其實我也帶了一本CD…就是很少見的那種,所以想請你一塊聽聽,你別介意…”
她是抱著純粹分享的精神帶著CD來的,所以很怕陸澤覺得是因為她覺得陸澤收藏的音樂不好聽,才顯得有些忐忑不安,實際上這很正常,拿出一些不錯的小眾作品來欣賞,也是一件很令人愉悅的事情。
她把CD遞過來,上面滿是俄文,陸澤也認不出幾個字來,接過來仔細端詳一番,CD似乎有些年頭了,外包裝上滿是劃痕,翻過來看了一眼條形碼下方的生產日期,一九八八年生產的,倒也不像是盜版光盤,估計是打口袋。
打口帶,就是國外賣不出去,統一處理的正版光碟,把外包裝割個口子,保證不會二次流入市場,隨后運往當年還不發達的華夏進行統一銷毀。
這些光碟雖然沒有在國外進行二次販賣,但卻在銷毀途中,被華夏一些拾荒者,或者專門做這個的小販撿走,流進華夏的市場,成為最早一批出現在市面上的低價正版音樂光碟,直到如今,依舊可以在舊貨市場上發現它們的身影。
在國外,這些東西滯銷,但在當初娛樂產業還不發達華夏卻成為了香餑餑,被追求時髦的小年輕們買回去輪番欣賞,在某定程度上來講,打口帶是華夏早期很多音樂人的啟蒙老師,包括很多知名搖滾樂隊,都是聽著打口帶才走上的音樂路。
而呂華在好幾十年前,也曾做過蘇連的垃圾處理,以至于在當時的呂華市面上,這種光碟曾經在呂華并不少見,什么披頭士,ACDC,皇后樂隊,等等CD,現在陸澤回家好好找找,估計還能翻出來幾張。
“打口帶么?嗬,安東·魯賓斯坦,他的CD可不好找了。”
“老板你知道…?”
若非這張光碟是荷蘭的制片廠壓制的,若非CD盒后面貼了張已經泛黃的英文便簽,陸澤還真就不能從封面上看出這到底是誰的作品,這東西確實少見,陸澤也沒有緣分碰到,沒想到在她手里還有一本。
并且安東·魯賓斯坦雖然不至于沒什么名氣,但在如今的鋼琴愛好者眼中,確實站不到世界鋼琴史的一線鋼琴家梯隊中去。
其中有很多原因,比如他的光芒一直被李斯特掩蓋,又因作曲理念與當時集體不合,導致被不斷的抨擊,總之,他的一生并不順,窮困潦倒時也沒人伸手拉他一把,從他死后至今,也很少被人提及,似乎人們已經忘記了他,和他的家族,以及他的學生所帶來的貢獻。
他的打口帶,很稀有,也很珍貴,至少在陸澤這里是這樣的,所以他有些情不自禁,將手掌覆蓋在CD盒上,輕輕擦拭一會,卻起不到任何效果,它依舊布滿劃痕,封面依舊是褪色的,好在,將盒子打開,里面的光碟依舊光潔如新。
“要聽聽嗎?”
他沒有接她的話,甚至連詢問也只是應付,在她回答的前一秒,就已經將CD送進了唱機,等待片刻的運轉,頂級的音箱將音質完美還原,絲毫不帶有時間的味道,即便陸澤也知道,這張CD不可能是安東·魯賓斯坦錄制的,可這才是最珍貴的,它帶給人們的,就像是…一場相隔百年的神交。
《浪漫曲》
這時候需要一杯威士忌,也該有一杯威士忌,不要太烈,但需要足夠長的回甘,所以陸澤選擇一杯響21年。
方形威士忌杯劃過吧臺桌面,停在他的手心,幾枚冰塊被夾起,扔進杯中,叮叮當當的脆響。
酒瓶被打開,酒香還未飄散出來,倒進杯中三分之一高度,他端起,輕輕聞了聞,感受與蘇格蘭威士忌與眾不同的香氣,輕抿一口,先是一陣冰涼,隨后才感受酒體本身的味道,很好入口,并不那么辛辣。
“這CD難得,好好收藏吧。”
他端著酒杯,拉開她對面的凳子坐下,燈光昏黃,照在被鉆石切割工藝的酒杯上,十分的漂亮,酒體也被染成了更深的棕金色。
“好…”
她開始擔心了,陸澤明顯是喜歡這張CD,她的腦補功力開始運轉,已經思考起一會陸澤要是橫刀奪愛的話,她是不是該免費送給他。
她看不見,自然不知道該怎么掩蓋臉色,她在想什么,已經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了,陸澤也沒打斷她的思路,雙手握杯,企圖令冰塊更快的融化,好感受被稀釋后的酒會產生些什么風味,目光望著窗外,雨仍未停下。
“如果老板你喜歡的話,你就收下吧…一直以來,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也沒什么好答謝你的辦法,這張CD…送給你吧。”
從她的話里,就能感受到她有多不舍,可她卻依舊咬著牙,忍著心臟滴血般的抽痛,將CD盒推到了陸澤面前。
“免了,它不該被人交易,應該當做傳家寶留下來,難得的東西,交易了,反而不那么純粹了,有需要的話,我會向你借的。”
陸澤將CD盒又推了回去,兩人爭執幾番便停下了,由她乖乖收起,不是她假惺惺的不想送,而是陸澤確實不想收。
“那…老板你有需要的話,盡管拿去。”
“等有需要的時候再說。”
兩人沉默了一會,她才再次開口:“沒想到老板你也知道安東·魯賓斯坦啊。”
“嗯,他不算冷門,也不算小眾,只是網上也很難找他的曲子了。”
“是嗎…我還是第一次聽別人說起他,我還以為很少人知道。”
“俄國那邊應該知道的很多,畢竟是俄國人嘛,莫斯科音樂學院還是他弟弟創辦的,在國內就不太會被提起了,當然,也有很多人對他印象不好,畢竟他確實不拘泥于細節,會使很多頑固的人不喜歡他,但總歸有人喜歡的,比如說我…”
漸漸的,話匣子被打開了,兩人圍繞著這位鋼琴巨人聊的興致盎然,只可惜,她對于安東認知并不多,知識量確實無法與陸澤相比,直到最后,只能聽他一個人講,只是時不時的點頭,示意自己有很認真的在聽。
“老板,你懂的好多…”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逐漸崇拜起了陸澤,她是一個沒有過多知識儲備,也沒法過多儲備知識的女孩,而陸澤,則像是一座龐大的知識寶庫,里面不僅包含了音樂知識,還包括了很多的文學、哲學、以及人生感悟,此時,在她眼里,這個素未謀面的老板仿佛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其實她這么理解也沒錯,畢竟他要是真打開了話匣子,八十歲老頭都能被他嘮迷糊,跟他學學怎么好好安度晚年。
他老年婦女之友的名號可不僅僅是因為長相討老年人喜歡而得來的,那得是能跟老頭老太太打成一片,讓一幫老年人為他馬首是瞻,萬事都得他拿主意才能達成的。
換句話說,他要是真不要個老臉了,去攻略哪個老富婆,三日之內,就能耍的全世界任意一個老太太蒼心暗許,當場立下遺囑,把遺產都給他。
畢竟,除了能讀懂人心外,他還是個演員,一個究極變態強的演員…
話又說回來,老太太都能被他哄住,更何況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根本不需要去演,只需要不經意間露出些博學多才,配上他多年研讀劇本練就的低沉煙酒低音炮,就足以令無數女孩心動了。
她臉有些紅潤,但在昏黃的燈光下并未被陸澤發現,她很在乎聲音,因為她沒辦法去注重外表,所以一個好聽的聲音更能引起她的注意,加上她喜歡聽得內容,漸漸的,她沒喝酒就開始有犯起了迷糊。
或許也跟兩人并未注意到的時間有關系,她頭漸漸低了下去,緩緩的,窩在在了雙臂之中,不覺間閉上了眼睛。
“所以…睡著了?醒醒,都九點了啊。”
“嗯?不好意思老板…我有點困,所以就睡著了…九…九點了?不行,我得趕緊回去了,學校要鎖門了。”
她有些慌亂的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陸澤沒接話,只是扒開百葉窗,望了一眼外面,路燈下,雨點尤為明顯。
“雨還沒停呢,我送你。”
“不用了老板,我已經給你添很多麻煩了,你能借我一把傘嗎?我明天就還給你…”
“這么大雨,你一個女孩回去不安全…”
“沒關系的,我經常下雨的時候…”
“別拒絕,收拾東西,我送你。”
他的話很堅決,她聽不出一點敷衍的語氣,只能低著頭,將手機揣回包里,拿好自己的拐棍,走向門口,走到在門口等待她的陸澤身邊。
鎖好門,撐開傘,外面的雨不大,只是風涼,吹得二人有點冷,身體卻保持著安全的距離,陸澤這才發現她的特異功能,壓根不用他去提醒,她就能繞過路面的水坑,雖然不至于精確到絲毫不會踩水,但絕不會把鞋弄濕,就算因為有陸澤在,有些水坑繞不過去,她也能直接跳過去。
只是地面的距離她可以記住,但地上有沒有垃圾她卻不知情,又是一個水坑,她越過,正好踩到了垃圾袋,腳下一滑,便要向后仰去,萬幸陸澤手疾眼快,直接將她摟了回來,這才避免她直接趴在水坑里釀成丑態。
只是…她還是第一次被人摟過肩膀。
臉紅了,確實挺紅的,紅到忘記了說聲謝謝,只顧著悶頭朝前走,沒有希望過這條路走不到盡頭,反而希望下一步便是學校門口。
事情也如了她的愿,幾百米的距離,她到了,在門衛室,保安伸出腦袋,想要看看男人的面目,只是他把傘壓的很低,沒讓八卦的保安得逞。
“我走了。”
“那…老板再見。”
他沒聽到保安對她的揶揄與打趣,也不想聽到有關于她和自己傳出什么緋聞,她是一個特干凈的女孩,所以在陸澤看來,兩人除了朋友關系,應該與其他感情無關,這不是他第一次送女孩回學校,但之后卻不想再送,這與她是否看不看得見也無關。
他打著黑色的傘,伴隨著細雨,在無人的街道漫步,風一吹,沒系扣的風衣尾部便被吹起,他單手插著兜,又從兜里掏出了根香煙,叼在嘴里點燃,風再一吹,飄散的煙像是被人扯住了一般,在空中拉成了一條逐漸暗淡的線。
到店門口,卷簾門不是電動的,路燈也不夠亮,找不到鑰匙口,停在路邊的車燈好意的打開了遠光,他掀起鐵門,上面積攢的雨水噗噗的砸在雨傘上,他向那個坐在車里已經很久的男人點頭致意,但并未詢問他為何如今還不回家。
只是拉開了門,走進去,門未關,站在門口使勁甩了甩已經閉合的雨傘,接著從柜子上取了一瓶啤酒,用塑料袋包好,放在門口,隨后重新關上了卷簾門。
脫下外套,路過桌邊,將剛喝完的威士忌杯拿起,一扭頭,一張CD孤零零的躺在桌上,孤零零…似乎并不合適。
“這孩子…”
他拿過,看了看,笑了一下,將它放進了吧臺,瘸子還在吧臺上懶洋洋的躺著,他吃力的抱起瘸子,在它身上嗅了嗅,帶著一臉的嫌棄,鉆進了衛生間。
PS:突然靈光一閃(心血來潮)想制作一個攻略游戲,目標是泡老太太,挑戰在兒女的堅決反對下,如何成功讓她立下遺囑,將財產全部留給玩家,我覺得這是個好點子呀會制作galgame游戲的朋友可以聯系我啊,我出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