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田福光對這件事的態度,他老婆似乎也是有些氣憤的,雖然她沒有主動說出來,但是翕動的鼻翼泄露了她此時此刻正在劇烈波動著的情緒。
“你…對你丈夫處理這件事的方法好像是不太滿意?”唐弘業問。
“嗯,那我當然沒辦法滿意了,他從頭到尾壓根兒就沒真的心疼過我閨女,他就覺得我閨女給他丟人現眼了,讓他在村子里差一點就抬不起頭來,所以他煩我閨女,恨我閨女,根本就沒有想過孩子其實也是被人騙了,也是吃了大虧,需要家里頭安慰安慰,照顧照顧呢!”田福光老婆抹著眼淚,估計平時顧及著田福光在場,所以也沒有什么機會來傾訴一下自己內心里面最真實的想法,所以現在終于逮到了這么一個機會,情緒頓時就有些壓抑不住了。
杜鵑看她話還沒有說上幾句,眼淚就先掉了下來,趕忙在一旁遞了紙巾過去,田福光老婆也顧不上客氣,接過紙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然后又響亮的擤了擤鼻涕,田思柳坐在一旁,依舊專心致志的擺弄著那個鑰匙鏈。
“其實這事兒也怪我們倆,”田福光老婆抽抽搭搭的繼續說,“當初我們倆也沒給孩子那么多的關心,就想著我們家閨女懂事兒,乖,不會亂來,就忘了我們家孩子乖是乖了,但是那乖孩子有幾個心眼兒特別多的!而且她還特別的一根筋,什么事兒都得一條道跑到黑,別說不撞南墻不回頭了,就算是撞了南墻,她估計還想要試試看能不能把墻撞塌了過去看看呢!等我們發現她不對勁兒了,知道她跟老丁家的那個兒子都到了那種地步了,什么都晚了,老丁家已經都搬走了,我閨女也變得瘋瘋癲癲,沒有個人樣兒,我當初就想說是替我閨女討個公道,反正我們家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跟丁家的人魚死網破,誰也別想好,但是我們家老田不愿意,他覺得丟臉,說丁家都已經走了,追去鬧,人家也不一定認賬,而且到頭來還是笑話我們女孩子家,我們以后還怎么村子里頭生活。他說這要是沒有跟丁家的那些事兒,人家頂多說我們家運氣不好,怎么好端端第一個姑娘就這么瘋了,別的倒也說不出什么來,但是扯上丁家這種有錢有勢的,人家就說什么都有可能了,到時候公道套不來,還要被人戳著脊梁骨說三道四。”
“那在你看來,去找丁家魚死網破,還有現在的這種狀態,哪一種對田思柳可能會更好,更公平一些?”杜鵑開口詢問田福光老婆的個人觀點。
田福光老婆茫然的搖了搖頭,心疼的伸手去摸了摸一旁田思柳的頭發:“我也不知道,我其實當時也沒想那么多,就覺得我閨女被人給欺負了,我就算是再怎么打不過,我也得狠狠的去抓花了那個丁正青的臉,我讓他耍流HX氓,我讓他對我們家閨女做那樣的事兒,把我們原來有漂亮又聽話的好孩子給弄成現在這樣!但是老田不讓我去,他說我不去,雖然說我們心里頭這些年肯定是憋屈,但是好歹別人看到我閨女會覺得怪可憐的,這要是捅出去,鬧大了,別人就只會在背后看我閨女的笑話,搞不好還會覺得她是活該,覺得我們家都活該!”
杜鵑聽田福光老婆說了這些之后,對于田福光到底是不是足夠關心田思柳的問題有了和田福光老婆不太一樣的答案,她覺得田福光雖然沒有在得知事實之后的第一時間跑去打鬧已經搬走了的丁家,沒有用那種激烈的方式去替女兒出一口氣,但是至少他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的憤恨,避免了田思柳被人私下里指指點點甚至惡意欺凌的可能性,田福光的那些考慮不能說是沒有什么意義的,杜鵑過去在上學和實習的時候,都有遇到或者聽說過那種因為精神刺激或者情感打擊而變得瘋瘋癲癲,精神不健全的女性,她們很多都沒有得到很好的對待,并且有一些居心叵測的人,利用她們的精神狀態去找一切可能的機會占她們的便宜,這種現象尤其對于那些“名聲不夠好”的女性失智者要更甚許多。
“所以你覺得田福光這么做,不是為了保護田思柳?”她開口問。
田福光老婆賭氣似的點了點頭:“啊,是啊,這怎么能算是保護我閨女呢!他就是為了自己的臉面!大不了,鬧大了怕我閨女在外面受欺負,我們多跟在她身邊,別讓她離開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不就行了么!他倒好,這邊好像是在替閨女的名聲著想,那邊還根本不管她,就讓她漫山遍野的自己亂跑,你們說這叫關心么?那說白了不就是為了他自己的臉面!這他就不怕閨女在外面出什么事了?而且他還不許我們在家里提丁正青和丁家的事兒,我倒是能做到,但我閨女…”
她說著,扭頭過去看了看一旁的田思柳,田思柳原本低著頭把玩著手里的東西,聽到母親在旁邊說到了丁正青,她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露出了一臉嬌羞的笑容,雖然她的臉上臟兮兮的,頭發也亂蓬蓬,但是在這一瞬間,她臉上的那種帶著羞澀又透著幸福的神情,就好像一瞬間把她整個人都點亮了一樣。
“你們看!看!一提這個人,她就這樣,唉!”田福光老婆嘆了一口氣,滿眼都是心疼,“她總是繃不住,動不動就提那個人,說他們以前的事兒,就她現在這個樣子,誰知道她說的那些事兒是真的,還是她自己想出來編出來的,但是老田可不管這些啊,只要聽到我閨女說,就生氣,手頭有什么東西也不管個輕重,拿起來就往孩子身上打,把孩子打得鬼哭狼嚎的就往外跑,有時候一兩天都不敢回家,他也不讓我去找孩子,就說讓她自生自滅吧,哪有這樣的爹!”
“也就是說,田福光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在女兒的遭遇這件事上去爭取一點補償什么的么?”唐弘業若無其事的在一旁問,他聽田福光老婆說了半天,好像和之前田福光私下里跟他們溝通過的情況不太一樣。
“他要是肯去找那一家人替我閨女出頭,我還覺得他是個爺們兒呢!”田福光老婆搖搖頭,“在家里不許我們娘倆提那家人,出去之后也假裝的好像沒事兒人一樣,我倒是不指望真的能維護我們什么,就是太心疼我閨女了,你們不知道啊,她原來可漂亮了,本來都有那種考空姐的學校愿意要她了,后來搞成這樣,除了精神病院,誰還能愿意要她!我閨女實在是太可憐了!”
杜鵑看了看一旁安安靜靜的田思柳,開口向田福光老婆征求意見:“我們能單獨和田思柳聊一聊么?你放心,我們不會刺激她的。”
田福光老婆有些遲疑,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那行,我出去干點活兒。”
她走的時候兩步一回頭,很顯然還是不放心把自己這個有點癡癡傻傻的女兒交給三個之前只打過那么一次照面的陌生警察,但是既然答應了,總不好反悔,于是只好磨磨蹭蹭的出了門,杜鵑也跟了過去,到了門外,輕輕把門虛掩上。
她小聲問田福光老婆:“田思柳知道丁正青死了的事么?”
田福光老婆有一點猶豫,然后搖了搖頭說:“我也說不好,反正老丁家那小子出事兒了之后,我跟老田在家里肯定是偷偷說過,我閨女有沒有聽到過我不知道,我估計就算聽到了,現在她也不記得。唉,我也不瞞你們說,我閨女現在的腦子,根本就記不住事兒,她滿腦子都還是以前呢,總覺得自己還是上學那時候那么大的小姑娘,總覺得自己跟丁正青還好著呢!除了那時候他們倆的事兒她記得清楚,別的什么事兒,今天弄出來,明天她就忘了!當初她鬧著要找丁正青,我說丁正青不在我們村子里了,已經搬走了,去城里了,去吃香喝辣不回來了,她還不相信呢,非說我騙她,怎么拉都拉不住,硬是跑去老丁家的房子那里去了,后來到那兒看大門鎖著,怎么叫都沒有人,就哭了,我們倆才把她給拉回來的。”
“好,那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放心,我們有分寸。”杜鵑聽了田福光老婆的話,心里也大體有了一個估計,怕對方不放心,又安慰了幾句。
田福光老婆嘆了一口氣,伸手拍拍杜鵑的胳膊:“我其實倒是不擔心別的,都說虱子多了不癢,我閨女變成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不太擔心她什么,倒是有點擔心你,你可要注意一點兒啊!讓你那兩個男同事多擔著點兒,我閨女真要是發起瘋來…對著男的還好一點,大不了就是把人家當成了姓丁的,哭著喊著的要跟人家結婚什么的,但是要是女的…尤其是年輕的,長得漂亮的,那在她眼睛里頭看著就都是狐貍精,都是搶了她男人的,一個不高興,撲上去就又是打又是咬的,可嚇人了,你注意一點兒啊。”
杜鵑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小心,田福光的老婆這才惴惴不安的離開了,杜鵑轉身回去的時候,也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雖然說她并不是什么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但是也要防備田思柳突然發起瘋來不管不顧,自己不能受傷,同樣的因為自己力氣大,如果收不住,在制止對方行為的時候傷了對方也同樣不好。
重新返回屋子里的時候,田思柳就那么老老實實的坐在原處,根本沒有移動過,手里攥著那個鑰匙鏈還在專注的把玩著,唐弘業和黃帥在一旁守著,看杜鵑從外面回來了,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她,看樣子他們兩個人都覺得這件事情由杜鵑這唯一的一個女孩子來開口,或許會比較適合,也容易溝通一些。
杜鵑幾乎快要苦笑出來了,這件事放在平常的情況下,當然是說得通,可是換到田思柳這里,就和方才田福光老婆提醒自己要注意的是一樣的了,田思柳以前有過把不認識的無辜年輕女性當成是試圖和她搶丁正青的“狐貍精”,對人家進行了一番攻擊和廝打,所以杜鵑并不敢確定自己會不會激起田思柳的這種敵意。
但是再想一想,田思柳也有過錯把別的男人當成是丁正青,抱著人家非要立刻結婚的舉動,所以由唐弘業和黃帥來負責與她溝通也未必就真的更保險。
既然這么一比較,誰都沒有更多的優勢,還不如就由自己開口吧,畢竟自己和田思柳溝通起來可能會更柔和一點,說不定能夠避免刺激到她。
“田思柳,咱們聊聊好不好?”杜鵑面帶微笑的在田思柳旁邊坐了下來,與田思柳保持了一個可以用來防備她突然攻擊的距離,但又不會表現出一直防御的姿態,她迅速的想到了一個合適的切入點,“你平時總上山去玩兒么?山上有什么好玩兒的東西么?我們幾個初來乍到,也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玩兒的。”
“山上你們去不好玩兒,我去就好玩兒!”田思柳并不是特別抗拒和杜鵑對話,被杜鵑問到了頭上,抬起頭來瞥了她一眼,然后略微有些得意的晃了晃腦袋,就好像是一個任性的小孩在炫耀什么似的,“因為我去的是只有我跟我老公才知道的秘密的地方,你們別人都不知道,你們也找不著!”
她一開口就說“老公”,指的是誰其他人當然都是心知肚明的,不過他們都不能表現出什么來,免得刺激到了田思柳,接下來就沒有辦法溝通了。
杜鵑佯裝有些驚訝似的看了看田思柳:“你都已經結婚了呀?”
“還沒有,不過快了,他說等他事業有成了就風風光光的給我辦一個特別特別好的婚禮,就像娶公主那樣把我給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