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突利一臉緊張外加急切地看著唐儉的眼睛,那灼灼的目光,就好像是一個深情的男子在幽幽地注視著自己的愛人一樣,咳咳,唐儉被看的都有點頭皮發麻了!
其實并非突利拎不清輕重,能夠以一人性命,換得整個部落十幾萬人的生存,突利自然是非常愿意的,但那個人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就有些猶豫了!
畢竟,他只有這么一個兒子,雖說他現在還不到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就算沒了這個兒子,以后還可以再生一個,反正只要逃到了大唐,憑借著他的地位,李二也會給他不少封賞,后面他依舊可以過著三妻四妾、錦衣玉食的生活。
但是,誰能保證他以后真的還能再生一個兒子呢?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可不像現代社會那樣發達,無論是懷孕的幾率還是新生兒順利出生和健康成長的幾率,都不是很高,在眼下沒有第二個兒子“保底”的情況下,突利可不想拿自己唯一的兒子來冒險!
如果唐儉真有辦法“救”下他的兒子,那突利甚至愿意將唐儉視為一輩子的“救命恩人”,救他兒子性命的恩人!
“咳咳!可汗你這是關心則亂啊!”
被突利盯得渾身都不自在的唐儉,連忙干咳一聲,打破了空氣之中的些許尷尬,隨后他正色道:
“可汗不妨細想一下,如今這個關鍵時刻,夷男和其他鐵勒部落既然一致決定要起兵對抗頡利,不僅說明了他們對于頡利早有不臣之心,而且還證明他們已經意識到了這是打敗頡利唯一的機會!如此重大的一個計劃,可汗您認為鐵勒諸部的酋長們會因為一個‘質子’而放棄或者改變計劃嗎?”
突利聞言,眸光一凜,他覺得唐儉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有些地方似乎又有些說不通,沉吟片刻后,他忍不住皺眉問道:“既如此,那夷男派咄摩支過來給本汗唱這么一出,豈不是多此一舉?”
“不不不!”
唐儉搖了搖頭,道:“如我所料不差的話,夷男此舉更多的只是試探,若能成功地說服可汗遣質子入薛延陀部,他便相當于是收獲了可汗您這么一個能夠共同進退的忠誠盟友,將來薛延陀部在鐵勒諸部中會因此而愈發勢大,甚至是力壓契苾部,一旦鐵勒諸部這次反抗頡利的行動取得成功,夷男將會取代頡利,成為這片草原上新的主人!
若是可汗您不答應他,于他來說也沒有什么損失,鐵勒諸部反抗頡利的計劃照樣能夠順利施行,唯一令他遺憾的是,他無法借用您的力量,達到稱霸鐵勒諸部乃至整個草原的目的!不過就此來看,此人野心不小,即便失去了這個機會,他以后也遲早會成為一方梟雄!”
“夷男此人,的確是頗具野心!”
突利贊同地點了點頭,隨后他一臉憂心道:“可若是本汗不答應他們的要求,夷男會不會惱羞成怒、進而繼續對我部動手?”
“一定不會!”
唐儉目光沉靜,一臉肯定地說道:“唐某先前便說過,鐵勒諸部共同抵抗頡利的計劃,絕非出自夷男一人,也非夷男一人所能改變,從實力上來看,鐵勒十部的實力本就遠不如頡利,而可汗您麾下尚有十余萬精銳之士,眼下草原局勢微妙,無論哪一方的勢力想與您硬磕,都至少得磕掉幾顆牙!
所以,夷男若因為這點小事就跟可汗您過意不去、甚至刀兵相向,那在鐵勒十部的眼中,他就是不顧全大局,其余鐵勒部落的酋長們絕不會由他如此胡來!不過,以夷男的秉性,他恐怕也不會干這種糊涂事情,待會兒您隨便找個借口回絕了咄摩支,給夷男一個臺階下,相信夷男不會揪著這件事情不放,牙廷附近的鐵勒大軍,應該也會很快散去!”
“嗯…”
突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盡管唐儉分析的十分有道理,但他心底仍舊有幾分不安,畢竟眼下這是他以及他麾下十幾萬將士能夠突圍出去的唯一機會,他們為此可謂是靜心籌謀,好不容易才等到了這么個結果,若是因為他的一番“私心”而徹底葬送道掉,他一輩子都難以心安,可是他一想到他那最疼愛的兒子…又想到如今草原局勢微妙,理論上來講,夷男和其余鐵勒諸部自然不會愚蠢到將兵力浪費在和他硬磕上…
內心遲疑、掙扎了許久之后,突利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抬起頭,目光堅定道:“莒國公慧目如炬,一眼就看出了夷男的奸計,本汗佩服,多謝莒國公為本汗指點迷津吶!本汗這就找個理由回絕了咄摩支!”
說罷,突利向唐儉鄭重地抱拳一禮。
或許在唐儉初到草原之時,他對于唐儉這個文文弱弱的糟老頭子的確抱有輕視之心,畢竟當時于他而言局勢如火,他手下的人馬隨時都有可能被頡利給覆滅,他可不認為區區一個唐儉能夠改變什么。但時至今日,天降寒霜預言成真,草原民心惶惶、流言四起,鐵勒諸部趁勢起兵反抗頡利,這一切的一切,都因唐儉而起,原本一盤死棋,貌似已經完全被唐儉給盤活了,突利即便嘴上不說,心里對唐儉也逐漸敬重和佩服起來!
今日唐儉更是變相地救了他兒子一名,這一禮,突利認為唐儉完全當得起!
“使不得!使不得!”
唐儉連忙擺了擺手,錯開身子,沖突利笑著道:“可汗客氣了!等到了大唐之后,你我皆是朝中同僚,又何須這般客套?”
“同僚…”
突利聞言一怔,隨即呵呵大笑起來,道:“呵呵!莒國公此言有理,離開草原之后,你我就算同僚了!等到了長安之后,什缽苾定要和莒國公好生喝上兩杯!”
不知不覺間,突利對唐儉的自稱,已經由“本汗”,變成了自己的名字,這也說明了突利已經將唐儉視作朋友!
“呵呵!到時候一定不醉不歸!”
唐儉呵呵一笑道。
突利心知咄摩支那邊不能耽擱太久,于是便向唐儉告辭,快步來到中軍大帳,剛到帳外,就聽見賬內傳來咄摩支不耐煩的聲音:“倪屬將軍,小可汗到底何時能給個答復?我家酋長還等著我回去復命呢!”
“快了!快了!這么大的事情,可汗和世子肯定要好生商量一番,你著什么急?”
這是倪屬拓的聲音,他也有些不耐煩,因為在突利回來之前,類似的話,他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
倪屬拓本來就是個一點就炸的暴脾氣,若是換做其他人這么催他,他早就一嘴巴子抽上去了,但眼前這人是咄摩支,是夷男的侄子,他若是把人給打了,夷男那老家伙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他們這些人能不能逃出草原可就難說了!
所以縱然心里十分不爽,但倪屬拓一直都在強忍著,心里老難受了!
“不行!酋長限我一個時辰之內回部落復命,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我要去找小可汗當面問清楚,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他得立刻給我一個準信!”
帳內,咄摩支皺了皺眉,轉身就欲向帳外走去。
主要是他真的急了,突利離開已經有將近一刻多鐘了,算算時間,其他部落的人恐怕已經快要過來給周圍的守軍傳達“撤軍”命令了,到時候他就要“露餡”了!
雖說就算是“露餡”了,突利等人也不敢拿他怎么滴,但事情傳揚出去,其他鐵勒部落的酋長們肯定就會知道夷男這個計劃,那時候他們可真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嗯?”
倪屬拓眉頭一皺,腳步微動,一個閃身直接擋在了咄摩支的身前,他沉聲道:“咄摩支將軍,這里是軍營重地,可不是每個將士都認識你,你若隨意走動,要是有人將你當成其他部落的抓起來,可就不好了!所以你最好還是在帳內等待可汗回來!”
突利走的時候跟他說過,要他好生招待咄摩支,倪屬拓雖然不知道突利離開營帳后去找誰了,但突利話語中暗含的意思他還是能領會到的,那就是:堅決不能讓咄摩支離開這中軍大帳,至少在突利回來之前不能!
“倪屬將軍,你這是什么意思?”
見倪屬拓有攔住他的意思,咄摩支眼睛一瞇,渾身散發出一絲危險的氣息。論在草原上的威名,他雖然不如倪屬拓,但真正動起手來,他可是一點都不虛,再說,他此來是代表的夷男,自然就更加沒什么好怕的了!
“呵呵!咄摩支將軍切莫動怒,倪屬將軍也沒有惡意,咱們都是對頡利恨之入骨,理應是朋友,何必傷了和氣!”
帳外,突利心知是時候進去了,最重要的是,這么一會兒時間,他已經想好了打發咄摩支和夷男的借口,于是他掀開帳簾,邁步走了進去,并對帳內快要和倪屬拓打起來的咄摩支呵呵笑道。
“可汗!”
見到突利進來,倪屬拓心頭一震,不再管身旁的咄摩支,連忙轉過身來抱拳行禮。
咄摩支也連忙迎了上來,道:“小可汗,您可終于回來了!不知您和賀邏鶻商量的結果如何?咄摩支還要盡快回部落復命,請您現在就給一個答復!”
“咳咳!”
突利輕咳一聲,一臉正色道:“咄摩支將軍,真是不巧,賀邏鶻近日得了一種怪病,身體忽冷忽熱,起初本汗以為他是偶感了風寒,但部落里多名巫醫都沒治好,方才本汗去賀邏鶻營帳內再次察看,恰好族中老巫醫卓瑪再給他診治,卓瑪老巫醫說賀邏鶻這很可能是得了寒熱病,不僅會傳染,而且只有中原那邊的名醫能治好。所以賀邏鶻恐怕不能前往你們部落了,還請咄摩支將會回去之后將情況向夷男酋長稟明,非是本汗不愿意,而是賀邏鶻的情況實在特殊,本汗不想給夷男兄添麻煩啊!”
“什么?賀邏鶻得了寒熱病?”
咄摩支性情耿直,聞言下意識地就后退了兩步,想要跟突利這個寒熱癥的“密切接觸者”保持一定的距離,但隨即,他有些狐疑道:“可汗莫非是不想讓賀邏鶻去我薛延陀部,故意編的借口吧?我想見一見賀邏鶻,還請可汗準許!”
這家伙性情耿直不假,但卻不意味著他是傻子,賀邏鶻在這個當口突然得了寒熱病,只要是個人都會覺得蹊蹺。
“咄摩支,你放肆!”
倪屬拓這時牛眼一瞪,看向咄摩支怒聲喝道。
雖然他也覺得突利的話很假,但他畢竟是突利的手下,得維護突利的威嚴!
而且,突利這番話算是表態了:賀邏鶻他是肯定不會交出去的!
果然,突利眼睛一瞇,看向咄摩支冷聲道:
“咄摩支將軍,賀邏鶻現在身染重病,不便見客,而且為了你的安全,我看你還是不要去看他了!你的好意,本汗代他謝過!這里的情況,也請你向夷男酋長轉達!本汗接受鐵勒諸部的善意,來日到了中原,本汗也愿意向大唐皇帝請命,率兵回草原幫助你們對抗頡利,草原的男兒說話從不食言,本汗一定說到做到,至于賀邏鶻,他身體實在不便,就不能去你薛延陀部做客了!”
突利一番話直接將咄摩支的路給堵死了,一時間,咄摩支竟無話可說,二人對視良久,咄摩支也明白突利心意已決,不管賀邏鶻是真病還是假病,突利是鐵了心了不會讓其去薛延陀部當人質,咄摩支有心發作,但想到夷男的交待,又想到如今草原的局勢,而且他現在是在突利的地盤上,他縱然心里有氣,也不敢過分發作,深吸一口氣,咄摩支向突利抱了抱拳,道:
“好!很好!小可汗的話,咄摩支會轉告我家酋長,后面我家酋長會如何決斷,還請小可汗不要后悔今日所言!”
雖然心里明白突利拒絕了夷男后面啥事兒也沒有,但為了面子,咄摩支還是將狠話撂在了這里。
說罷,他直接越過突利和倪屬拓,朝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