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的時候,李明樓被嚇了一跳,她怎么也沒想到一眼看過去,竟然看到了姜亮和劉范。
雖然他們比那一世認識時年輕幾歲,姜亮也沒有那么胖,劉范身子看起來也不怎么壯,但面貌沒什么區別,甚至看起來更滄桑一些 她認識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項家的門客。
門客跟游俠兒一樣,隨著大夏安穩幾百年,已經沒有了生存之地,凋敝了。
戰亂開始后門客才再次出現并盛行,一來是很多武將掌權需要幕僚,二來是很多文人被亂世打破了安穩的生活,曾經學成只貨與帝王家的路子沒有了,不得不尋找新的生路依附。
亂世也是很多人的機會,世亂顯英雄,不管是文人還是武將骨子里都藏著雄心勃勃。
到亂世四五年后,權重兵多的大將們門下聚集了最少十幾個最多數百個的門客,而很多豪族世家也都多少養著十幾個門客,用來分析天下大勢大將們的起伏,以便家族能掌握時機。
李明玉身邊就有幾十個門客,李明樓自嘲的一笑,那些門客都是項云找來的。
也真是奇怪,這么簡單赤裸裸的侵吞當時怎么一點也看不出來呢?怎么就真的當做一家人不分你我,真是應了那句話,只緣身在此山中。
一聲輕響打斷了李明樓的出神,她看向廳內,見姜亮靠在桌子上,手肘裝作無意的撞茶杯,但在要跌落的時候被劉范長手一探扶住。
“你干什么?”劉范惱怒壓低聲,“你少來做潑婦狀,摔杯子撞桌子扭打,我才不會與你一起丟人,我們沒打架就是沒打架,就是要讓這位武少夫人明白這個。”
姜亮倚著桌子手點著劉范:“你這個年輕人真是糊涂,你說是我們從外邊打到里面,然后由武少夫人責罰調解然后和解皆大歡喜好,還是讓這件事是個誤會,武少夫人做錯了,然后對我們道歉再把我們恭敬有禮的送出去好?”
劉范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面色板正:“武少夫人知錯能改才是神仙之人。”
姜亮搖頭:“神仙也有三分煙火氣,更何況也要考慮普羅大眾的喜好,民眾可不愿意看神仙犯錯。”
“我就看不慣你這種樣子,你還是不是讀書人?”劉范道,又皺眉,“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吧?”
“神仙就是泥人啊。”姜亮嘀咕,輕咳一聲站直身子,“我知道你這種讀書的年輕人,一身骨頭很硬氣,但是不要拖累我,我老骨頭最怕事,我不爭閑氣。”
劉范看著比自己矮一頭的老頭:“你老骨頭怕事?你不爭閑氣?那你還把我的桌子掀了?還跟我搶生意?”
姜亮嘿嘿一笑,順手拿起茶杯吹了吹熱茶:“當然是因為我不怕你啊。”
嘖的一聲喝了口茶。
茶很好,而且這大茶杯捧著莫名的有種熨帖的感覺。
“你少”劉范氣道。
剛張口聽的外邊一聲笑,然后有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門口,姜亮放下了茶杯,劉范身子站的更直,兩人的視線都看著站在門口的女子,她穿著白色的衣裙,衣服上有淡黃色的繡花,恍若仙氣縈繞又恍若春花盛開。
她看著他們,嘴角含笑,下一刻笑便收起來,春花頓散。
“武少夫人。”姜亮深深施禮,劉范淺淺一禮。
李明樓邁進來越過他們坐到正中,在她身后跟著兩個六七歲的女童,懵懵懂懂怯怯生生,努力的要做些什么,又生疏的不知道該怎么做,最后小心的把李明樓坐下后的裙角整理整齊。
“去找哥哥們玩吧。”李明樓待她們做完了這個才說道。
兩個女童應聲是,因為屋子里有陌生人盯著看,更加緊張連走路都不會,干脆蹬蹬跑了出去。
姜亮劉范混跡街頭,知道這些童子侍從,武少夫人最近將身邊的人都送去軍營充盈兵力,需要找新的侍兒,但不要大人,說如今正需要人做事,長成的男女應該去做更有用的事,所以只要那些十歲左右的孩童,于是挑選了大約有十個孤兒帶進了府衙后宅。
可是這么小的孩子們能做什么?而且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沒人教養沒有規矩,別說伺候人,連自己的管不好。
這是當侍兒嗎?是當孩子養吧,姜亮和劉范用眼角的余光對視一眼。
神仙慈悲?
做樣子給我們看?
兩人眼角余光交匯便分開了。
“少夫人,驚擾了。”劉范干脆利索先開口,看著端坐的女子,“這是個誤會。”
姜亮上前要說話又似乎想起來手里還端著茶杯忙又退回去放,這一耽擱李明樓先開口了。
“你們說的我剛才都聽到了。”她說道。
姜亮放下茶杯轉過身道:“少夫人,既然你聽到了,那么你認為這件事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我們錯了,你就罰,你錯了,我們就謝。”
劉范沒有說話,神情有些復雜,他是有一腔熱血,但不是傻子,先前兩人那樣說話,就是說給外邊人聽的。
在人家家里,怎么可能隔墻無耳。
李明樓看著姜亮再次笑了笑,姜亮真是將虛假表達的干脆利索又坦蕩直白,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一世他們兩個是怎么被安排來給自己當幕僚的。
“項老太爺,你是讓我們給她講故事還是當幕僚?你讓我們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
“我要你們給她既講故事又當幕僚。”
所以他們給做了一件事發生之后才講如何的幕僚。
“你們是哪里人?怎么到這里來了?”李明樓問。
她不打算開門見山嗎?姜亮劉范對視一眼,沒有隱瞞各自講了來歷,劉范在京城求學,姜亮在京城做私塾先生,他們互不相識。
官宦之變時他們逃出了京城,一個家鄉在易州一個在恒州,皆是范陽兵所過之處,當安康山舉兵后有家去不得,一路漫無目的的奔逃,原本是要往西邊太原府去避戰亂求生路,聽到說光州府有振武軍護佑民眾可得生路,這里更近所以就投奔來了。
力氣活做不了,天天吃粥又覺得有辱斯文慚愧,便在街上擺個位子寫信掙錢糊口,也算是自力更生。
“這亂世離散的人多,但按道理沒有人寫信,要寫信也沒辦法送啊。”姜亮臉上笑呵呵,“這多虧了武少夫人開商路,商人們大生意做小生意也做,捎信打聽親人消息都變得容易了。”
這個老骨頭十分滑頭的諂媚,劉范不想看他,接過話道:“所以生意還不錯,不錯的生意當然不可能一人想到,天下同行是冤家,我們兩個難免糾紛爭執,驚擾了少夫人,是我們失禮了。”
只是失禮,但不是他們有錯。
諂媚和不卑不亢李明樓都沒有在意,為什么打架也不在意,她其實只是問他們的來歷。
看來這一世因為自己這個異變,讓原本該流落到太原府的兩人來到了光州府,前世他們是不是也在太原府擺攤子寫信,這個細節就再也無法得知了。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看著二人,“我不用想這件事怎么做,不如你們想想能做些什么。”
什么意思?劉范姜亮對視一眼,這個武少夫人自從出現就說話奇奇怪怪,總是跟不上 “來人。”李明樓沒有再跟他們多說喚道。
有兩個八九歲的男童從外邊跑進來。
“帶這個兩個先生去他們的住處。”李明樓道。
劉范還想說什么,姜亮對他使個眼色,兩人便文雅施然不驚不慌的跟著男童們離開了。
途中劉范想從兩個男童口中打聽些什么,結果白費功夫,這兩個男童什么都不知道。
“飯菜我們會送來的。”
“要什么也告訴我們。”
他們只會說這個,然后便蹬蹬跑了。
“用這樣什么都不懂的小童當使喚人,其實也很高明。”姜亮站在床邊,摸著軟綿綿的被褥,“什么都不懂就不會被人套去話。”
劉范沒心思考慮這些,坐下來看著書架,這間屋子里還有書架,書架上還擺滿了書,書桌筆墨紙硯更是齊全。
“她想干什么?”他問,“她讓我們想什么?”
姜亮坐在床上感受許久沒有體會的軟暖,眉飛色舞:“先不說這個,你有沒有發現這個武少夫人有些奇怪?”
“她當然奇怪了,無名無姓突然出現大手大筆神仙慈悲,處處都是奇怪。”劉范道。
姜亮擺手:“那與我們無關,我是說她對我們,你有沒有發現,她對我們”
他斟酌著用詞,似乎不知道怎么說,似乎要說的詞他自己也不相信。
“很熟悉。”
劉范皺眉:“什么熟悉?”
“就是她在我們面前沒有絲毫的好奇,生疏,拘謹,坦然也不是那種坦然”姜亮臉上溝壑皺巴巴的都在思索,“總之她坐在這里,就好像一直跟我們坐在一起,對話不是開始,而是一直在進行。”
這老頭子說的話跟寫的信一樣干巴巴,劉范嗤鼻,但他想了想,這樣的感覺嘛,倒還真的有一點 有些人有高明的手段讓人覺得自來熟,但陌生人就是陌生人,第一次見面肯定跟熟人相見不一樣。
“她早就盯著我們了?”劉范只能這樣認為。
“我覺得也是。”姜亮點頭,伸手捻須,“不過她為什么盯著我們呢?難道是因為我有仙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