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姜很敬重徐夫人,她性子溫柔沉穩,言行間分寸把捏有度,令其有如沐春風之感。
這在擅舞刀弄棒的武門世家委實罕見。
徐夫人拉她坐炕上,各房媳婦也來了,一起熱熱鬧鬧說話兒,氣氛十分歡洽。
小七帶著幫弟妹過來給田姜磕頭,田姜受了禮,笑著拿出金錁子分給他們。
小十妹吸著手指頭仰臉問:“姨姨和伯伯練功結出仙丹啦......我也要結仙丹......“
她方才坐在窗前剝松穰吃,她們說的話兒,甚麼青春年少骨嬌宮好、甚至老當益壯風采不減當年、甚麼日夜勤勉終成正果、可一字未拉全聽進耳里。
氣氛頓時有些微妙,三媳婦笑嗔道:“小兒言語無忌......甚麼伯伯,叫老了。”幸得沈二爺沒來。
田姜頰腮如抹胭脂,又覺小十妹很討喜,彎起唇角拈顆糖腌金桔喂她。
有的吃,小十妹吧嗒吧嗒的,便把結仙丹的事給忘了。
田姜忽想起甚麼,問怎不見雪琴姑娘,徐夫人嘆息一聲:“已回家去,訂了門親事,排著春里三月出嫁。”
大媳婦嗓音亮:“交阯國的小公主也離開了,走時哭的唏里嘩啦的,依我看都是極好的姑娘,五弟竟一個都不要。”
田姜心底滋味難形容,抬眼恰與徐夫人溫和目光相碰,她還不待開口,聽的簾子簇簇響動,竟是徐令走了進來。
眾人欲起身見禮,他擺擺手,坐進紫檀夔紋太師椅,接過大媳婦遞來的熱茶,一面問:“沈二在府里做甚?”
田姜微蹙眉,這話問得古怪,好似他早知沈二爺不會來似的,卻也不表,只微笑說:“外官來府中賀節,實難以脫身。”
徐令頜首不再多話,借吃茶的當兒,不落痕跡地瞄過她隆腹,暗道乖乖.....三月肚跟四五月似的,這沈二果然不是一般的能耐。
徐夫人拿過錦盒遞給田姜:“原要送你一對耳墜子,瞧你耳孔都實了,換了支五朵粉玉雕桃花金簪子,也甚好看。”田姜連忙稱謝接過。
大媳婦聽得說,湊近跟前仔細看了,笑道:“母親果然心細如發。”又朝田姜熱情說:”確實長實了,我替你滾雞蛋重戳孔來。“
田姜搖頭婉拒:“我怕痛的很,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
徐夫人也表贊同:”她肚里懷著娃兒,身嬌體貴的,哪經得起那樣痛。“
一只家雀啁啾飛過,窗臺蹲著的虎皮貓兒飛身竄去.......徐令收回視線,女人的閑話聽得實在沒趣味,勉強再吃過一道茶,指著旁的事兒起身告辭,他出了房,在廊下略站會兒,覷眼盯那梅枝上趴臥的虎皮貓兒,嘴里叼銜嚶嚶弱啼鳥,懶洋洋地。
抬步才走至院央,聽得身后有人喚,止住回首,有些驚訝地見田姜走過來,很沉穩地屈身行禮。
“不知沈夫人尋吾何事?”他把手背至身后,彬彬有禮道。
田姜語氣恭敬卻也開門見山:”婦道人家本不該過問朝堂之事,但念及干系沈府危難及這腹中胎兒,是以斗膽來問徐公,沈二爺他可.......安好?“
她想了很多詞兒都覺心驚肉跳,唯有安好二字最令人踏實。
徐令沉默地看她半晌,才調開視線,風滾青檐,融雪滴石,有股子難言的冷意凝結,他喉嚨起了干澀:”你問沈二才最恰當。“
”我若能問二爺.......“田姜笑了笑:”他不說我就不問,不能讓他覺得我慌了......雖幫不得他甚麼,至少可以讓他不為我分心。“
徐令身軀微震,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田姜很有耐性地等著,不曉過去多久,他終嘆口氣:”無論發生天大的事兒,我拼盡所有也會保你無虞!“
田姜閉了閉眼又睜開,啞著聲兒再問:”那二爺呢?“
徐令答得很快:”他會沒事的。“
他答得太快了.......田姜聽得心弦呯然斷裂的聲音,她用力扶住梅樹干穩住發軟的腿足,風起,點點花瓣飄灑她發間、肩上。
”你.......“徐令神情歉然,她的臉色太過蒼白了,欲待說些好話安慰,卻見她只搖頭,稍頃才低道:”不要告訴二爺.......“
輒身慢慢朝前廊走,陶嬤嬤連忙迎來扶住她,徐令直到那背影閃進房里才收回視線,聽著有笑聲從窗縫縷縷透出,心底突得生起一股子煩燥。
瞟過廊上空空的鳥籠,想起那只綠鸚鵡常扯著嗓嘶啞地罵:這糙蛋的日子。
這糙蛋的日子,他也忍不住恨恨罵一聲。
黃昏日暮時用過晚膳,田姜與徐夫人等幾別過,至二門乘馬車預備回沈府,哪想才掀起簾子,沈二爺竟赫然坐在里面。
田姜呆呆地看他,沈二爺笑著等了稍會,見她還是站著不動,便俯身伸手把她抱進車輿里,依舊噙起嘴角微笑:“怎麼了?高興地傻了嗎?”
聞著他身上清淡的筆墨書香味兒,莫名眼眶就一熱,心底的酸楚擋也擋不住,又怕他察覺了,索性把頭埋進他溫暖的胸膛,兩只手兒環過寬厚的脊背,緊緊把他整個兒抱住,似乎一松手他就會離她而去。
沈二爺怔了怔,怎回了一趟國公府就把他這般依戀,垂首欲開口問仔細,哪想田姜卻仰頸親上他微涼的嘴唇。
........不能讓他說話,她一定會忍不住落淚。
沈二爺何時見她這般熱情過,到底比他小了許多年紀,每次都如初婚的女孩兒般,要他疼哄許久才肯褪去羞澀。
他很喜歡這樣主動的田姜,有種彼此身心交融的感覺。
揉撫著她的肚腹,嗓音喑啞,卻問的溫柔:”可是她(他)們欺負你了?“才會這樣的纏人........
田姜有些恍恍然,這才發現這句話兒.....沈二爺總愛問她......他是有多怕她被誰欺負了去啊!
”只有你才能欺負我.......“她呢喃著,輕咬他微突起的喉結。
馬車轱轆嘎吱嘎吱行走鬧市間,夕陽銜山,金黃的余暈隨著風動,把車簾子掀起又蕩下,而那輿內忽明忽暗光影斑駁,氳氤嬌噓聲息兒才溜出簾邊,又被俗世滾動的煙塵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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