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宴至后撤去殘羹冷炙,重上來添換果碟兒,有榛榧果仁、胡桃瓜子、軟烘柿餅透糖大棗、冰糖橙佛手柑、冬瓜糖眉公餅,風雨梅及桂花糖等琳瑯滿目,樂得孩子們喜笑顏開圍簇過來,沈荔抓了顆冬瓜糖給沈勉,他擺手不要,才吃過甜得牙都要掉了。
沈荔挺耐心問:”你要吃甚麼,我給你拿!“
沈雁拈著五彩雞毛毽子,拉她要去廊下踢,又湊近耳邊嘀咕:“小川娃子不懂規矩,娘親不讓多理他。”
沈荔皺了皺眉,還是拿了蘸白糖的山楂糕條給沈勉,沈勉接過塞進嘴里。
她再朝沈雁道:”你那個桃花式的金祼子給我看一眼。“
沈雁待要從袖籠里掏時,鄧嬤嬤匆匆走來說:”荔姐兒怎還在這里,二奶奶要在院里供天地神馬,四處尋你呢。“
沈荔急忙走了,沈雁有些無趣,和沈勉大眼瞪小眼,忽而計上心來,笑嘻嘻低問:”川娃子,我們比踢毽子如何?不過,你輸了要給我金祼子,我輸了也自然給你,可要來?“
沈勉眼里有抹光芒一閃而逝,他想用衣袖去擦流至嘴邊的鼻涕,看著簇新的綢緞想想還是算了,用力吸了吸,點頭乖乖跟著沈雁而去。
沈荔隨著鄧嬤嬤穿庭過園,一路兩溜彩燈高照,途經各院門戶大開,里面人影綽約,有噼啪炮仗響,青煙裊裊探出墻頭,心底恍恍惚惚如在夢中,往年除夕用過合歡宴后,她是不出來的,只待在祖母房中守歲,守著守著就睡著了,夜深靜偶爾困頓睜眼,正伏在鄧嬤嬤背上,任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回蕾藏院。
爹爹總在書房里,夢笙娘親性子冷清,早早歇下......是以她挺不喜過除夕的,每至這時只有她是一個人,還分外的清醒。
”荔姐兒!荔姐兒.......“
”二奶奶喊你呢。“鄧嬤嬤推她一下,沈荔這才回過神來,棲桐院門前有好些人,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田姜娘親在使勁招手,爹爹偉岸地站她身后,眼神則柔和地朝她看來。
莫名心底又喜悅又酸澀,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待要開口,田姜已握緊她的手輒身朝檻內走,一面好奇問:“荔姐兒去哪里了?供神缺了你可不行。“
”和沈雁在祖母那里玩著。“她嚅嚅說,不由也笑了。
月明如練照得院內中庭如度層銀霜,陳雪鎖梅萼,煙風輕入檐,地央列一張長案,供天地三界十八佛諸神,神前陳設一層層素供,壘得足有六層高,另擺一對紅燭、一支香筒、一鼎香爐,特意擱內放谷米大斗,糊滿紅紙以插香。
案桌下擺三個雪青纏枝蓮圖紋拜墊,沈荔瞧著爹爹和沈桓幾侍衛,堆起松柏柴枝點燃,熊熊火焰直上天際,燒得劈劈啪啪作響,炮仗聲益發轟烈頻繁。
她接過娘親遞來的高香,和她一起敬香祈福,磕頭展拜,再將畫像燒燼,意為送佛上天才算供畢。
田姜又拉她入房,新銅大火盆獸炭燃旺,在院里不覺得冷,進來才驚曉外頭有多寒,桌案及炕桌擺滿裝干果糕點的碟子及滾熱香茶,棲桐院的丫鬟嬤嬤廝從并婆子,換上新衣梳整發髻,甚還抹了脂粉,都等著磕頭領賞,一時說話聲、嘻笑聲不絕于耳。
半刻后沈二爺衣繾松香而來,脫去大氅與田姜各坐炕桌兩側,翠香在炕前放了圓墊,先由沈荔磕頭行禮,田姜賞了紅繩打成如意結的錢串,還有個錦盒子,回到蕾藏院才允打開,神神秘秘的,眾人皆抿嘴笑,沈二爺抓了一把桃花式金祼子給她,沈荔怔了怔,眼里忽然泛起淚花。
田姜連忙讓她起來,且上炕挨自己坐了。
接著是眾人按內外重輕次序輪著磕頭跪拜,沈二爺與田姜俱賞了紅繩錢串、金銀祼子或簪釵絹帕汗巾等物。
待她們歡喜著散了,沈老夫人遣夏嬋來知會,不用再去她房里陪著守歲,各自在房里玩耍就好。
沈二爺還要去書房受眾侍衛禮,先行走了。
田姜叫翠梅把炕桌收拾干凈,又喚來采蓉幾個,在燈下圍湊一起打雙陸或斗葉兒,并約定了輸贏賭資。
沈荔眼見著娘親嘴角飛揚,面前銅錢滴溜溜滾了半桌,而翠梅采蓉等幾愁眉深鎖,哀聲嘆氣,解了紅繩的串兒錢愈發稀疏.......采蓉借著要去廚房端餛飩雞抽身下炕,陶嬤嬤看半日了手癢立即補上。
采蓉披斗篷掀簾出,廊上幾個守夜婆子,籠著袖問她可贏錢了沒,她只搖頭不語,一徑出院門朝廚房方向走,爆竹聲震得耳朵發麻,火堆燃的似半邊天都照亮了。
路過福善堂,大夫人何氏領著喜春要進院門,瞧著她倒停了步,采蓉見避不開,連忙上前問安,何氏微笑道:“這是要哪去?你家奶奶在做甚麼?想去看她的,恐又歇下了。”
采蓉笑著回話:“我家奶奶正陪荔姐兒跟我們玩呢,奴婢去廚房端兩碗餛飩雞,備著誰餓要吃。”
何氏聽后笑道:“真是個周詳的丫頭,你也同廚房替我說一聲,不要湯湯水水,只煎的面兒黃黃的,十個裝一盤,用食盒子蓋嚴了端來。”從袖籠里掏了金豆子給她。
采蓉應承著接過金豆子,暗掃喜春一眼,也沒說甚麼,彼此擦肩而過。
她繼續走著,恰遇柳兒和奶娘陪著沈雁回院歇息,沈雁的眼睛都哭腫了,還啜泣個不停,奶娘溫言在勸慰。
采蓉把柳兒拉一旁,問這是怎麼了,柳兒悄聲道:“還不是因三老爺從蜀地帶回的勉哥兒而起。雁姐兒拉著他踢毽子賭金祼子,誰能想那勉哥兒年紀小小,卻是個扮豬吃老虎的,毽子踢的是各種花色都能,把雁姐兒所有金祼子都贏走了。三奶奶曉得后氣不打一處來,才又訓過她,這不哭到現在沒完。”
采蓉抑忍笑意也去安慰雁姐兒,又簡單說幾句辭話,朝前至棵梅樹花下,見得三房敞開的門內,三老爺俯身看著玫云,摸摸她的頭,從袖籠里拿出個錦盒子,玫云遲疑地接了,再仰起臉來,月光灑進她的眼眸里。
這正是:盡道有些堪怨處,終是有情才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