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硯昭沖進房里,把正吃茶的劉氏唬了一跳:“你怎又來了?”
他無暇顧及,目光焦灼的四處掃量,繞至屏風后,又撩開床榻低垂的帳幔,猛回首往炕桌上看,另只盞兒已無蹤影。
她.......這次是真的走了!
秦硯昭衣袂繾風地朝簾外疾去,對劉氏在身后的呼喚充耳不聞,抓住廊前個丫鬟胳臂,厲聲喝問:“肖嬤嬤在哪里?”
那丫鬟年紀尚小,被主子兇神惡煞般模樣嚇住,哆嗦著聲回稟:“送客去.......”
話未落,身已遠!
肖嬤嬤陪著田姜穿園過院走著,說起府里一些事兒:”翦云許配給吏部員外郎傅大人的長子,名喚傅衡,初相看時他親自跟來,言行舉止篤厚恭謹,還提起你,說那會在國子監宿同一寮舍,彼此親如兄弟,后知你被‘鷹天盟’掠去下落不明,許多日寢食難安,之所以央雙親及媒子來提親,亦是當年得你之言。“
“翦云能嫁他為妻是福氣。”田姜頜首微笑,她近日里憶起些在國子監的人和事,總不勝唏噓。
肖嬤嬤繼續道:”大房那邊,孫氏染病許久,半年前郁郁去了。晴姐兒許配給城南的馬家次子馬文升,他是個舉子,輪得個外放的九品縣丞官兒,婚后沒幾日就隨夫赴任去了,大老爺辭掉官職,姨娘們也不管,離開府至今未回來過。“
”還有昭哥兒,自任工部尚書后,性子變了許多,冷清清不愛說話,極少回府里歇住,老爺夫人問起他只道公務繁重難抽身,卻有府里管事看他進出教坊司,聽聞常宿在有個樂妓王美兒處。少夫人也知道此事........“
她頓了頓,嘆息了一聲:”現在好了,自曉得少夫人懷身子后,他倒收斂許多,只是前兩日又納了個通房.......”
說著話已至垂花門,田姜左望右眺,低聲問:“怎不見去外門的轎子?”
肖嬤嬤也四處尋瞧,語氣頗詫異:“早早就通傳備好的,怎會不見?你在這里候著,我去轎馬房一問便知。”
田姜想想道:“我先朝正門走,若轎子抬來,吩咐他們往前追我就是。”
肖嬤嬤連忙答應,她二人又簡單寒暄幾句,分兩路各自散去。
田姜先還走得慢,時不時回首望可有轎子的影兒,可走過一射之地后,她明白那轎子是不會再來了。
脫掉厚重的斗篷搭在手肘,加快步伐連走帶跑,只恨自己沒再多生出條腿來,不多時她感覺背胛濕膩膩的,呼吸冷進熱出,急促趨于紊亂。
“馮舜鈺.......舜鈺.......”有個低沉而熟悉地嗓音,隨一縷風吹盡田姜的耳鼓,她跑得更快了。
無需回首看,她已知秦硯昭正追跟而來!
真是冤孽啊.......她這般小心又謹慎的躲他、避他,卻還是逃不開他。
忽而想起那個風重雨密的秋晚,也是在這里,穿緋紅官袍的秦硯昭,大步奔跑在馬車后,喊著她緊追不舍。
“舜鈺.........”這聲音怎瞬間就離得愈近了呢,他總是把她往死路里逼........
腹部隱隱有抻扯的痛意,漸次強烈起來.......
她的孩子........嘴里嘗到一股咸苦的滋味.......前面的路變得一團模糊......
忽然眼前有個人影一晃,一只健實有力的手臂,把她拽進懷里。
“滾蛋.......”她恨怒至極,話才至唇隙,耳邊響起溫和的聲音:“九兒,是我。”
是沈二爺來了嗎.......是他的聲音,是他的懷抱,鼻息嗅進一絲淡檀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果然是他來了,他總是能在她快要崩潰死掉時,適實的把她救起.......
緊緊摟住他的腰.......她此生再也離不開他了!
”不怕,有我在。”沈二爺輕拍田姜的背脊,掌心觸著冰冷的潮濕,他索性俯身把她整個兒抱起。
看向五六步外的秦硯昭,他面無表情,目光含霜凝雪,稍頃陰冷道:“你明知吾妻有孕在身,還這般追趕她不放,若她們母子有個三長兩短,秦硯昭,我必定要將你碎尸萬斷。“
輒身即朝馬車方向而去,七八侍衛身型矯健尾隨其后,忽兒就全不見了。
秦硯昭還呆呆站著,夕陽余暉將他清逸的身影拉得修長。
馮舜鈺為何要逃呢?她不知道罷,她但得逃一步,就在他心上刺一刀,一步一刀,她逃了多少步呢?
他沒有數清,只知自己的心已是千瘡百孔,鮮血淋漓,他抬手捂住胸口,實在痛極了。
馬車走得很緩慢,亦很平穩。
沈二爺依舊懷抱田姜,一手握著茶盞,小口小口地喂她熱水。
看她慘白的臉龐總算有了血色,俯首溫聲輕問:“還要再吃些茶嗎?”
田姜搖搖頭,他放下茶盞,將大手不容置疑地伸進她衣里,來回撫摸柔細平坦的腹部,他的指骨帶些薄繭,暖熱又有粗糙,刮蹭的肌膚酥酥癢癢的,她便覺渾身軟懶無力的很。
”還痛嗎?“沈二爺語氣關切,自抱她上馬車后,錢秉義就來把過脈,并無甚麼大礙,回去煎些安胎的藥吃便好。
可他還有些擔憂。
“不痛了。”田姜開口道,聲音顯得有些沙啞,是吃進冷風的緣故。
沈二爺欲把手抽出來,卻被她輕輕按住:“孩子還要你撫一會兒。”
沈二爺吁了口氣,神情平靜了許多:”九兒,下次再別做以身犯險的事,等我來救你便好,我一定會來救你,今日這樣的場面,我........“他有些說不下去,看到田姜淚流滿面、狂奔而來時,他的心有一刻是停止跳動的。
”嗯!“田姜仰起頸子,親吻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沈二爺身子一僵,看她的眼眸充滿柔情,憐疼的摸摸她的臉兒,終是微笑起來:”傻瓜!“
待回至沈府,田姜已窩在他懷里睡得香甜,沈二爺取過黑色大氅將她裹緊,打橫抱著朝棲桐院穩步而去。
巧著崔氏攜丫鬟從沈老夫人房里出來,想著無事可干,欲要往何氏那里去坐坐。
忽見遠處有一行人過來,連忙避到棵梅樹下站著,待得走近細瞧,卻是沈二爺抱著個女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