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許婆子打老遠已望見正門邊,停擱著一乘官員大轎,重兵把守,戒備森嚴。
一錦衣首領匆匆而來,指引轎夫抬靠過去,從那大轎里撩袍端帶出來一人,竟是沈二爺。
沈老夫人發覺轎子頓下,才掀起簾,恰沈二爺近前問安,見他穿著緋色公服,遂詫異問:你怎在這兒?
沈二爺俯首,溫和道:五更入朝,公事一畢,便輒返而歸,母親這又是去哪?
明知故問!沈老夫人笑著瞪他:官媒在側,你不知我去哪兒?
那許婆子諂媚插話進來:今日是替沈閣老去徐府議親,老夫人相看小媳婦,相得中呀就把娶親的日子給定嘍。
相看小媳婦......沈二爺的眉眼愈發柔和,他想想問:母親可有備好釵子?
蔣婆子揩花帕捂嘴偷笑:閣老放心,老夫人備得妥妥的。
眾人都笑起來,沈二爺也微笑了,老夫人難得見他這個樣子,打趣道:你既然放不下心,就隨我一起去好了!
沈二爺還真回首,問徐涇可有公務處置,徐涇一頭霧水,二爺何時清閑過,不待他開口哩,已聽得沈二爺沉穩說:今日無甚要事,倒可陪母親同去,順便與徐國公見面有話聊談。
語畢,輒身往官轎走,沈老夫人怔了怔,轎子卻已搖搖晃晃動起來,待過了幾個香燭紙馬攤子,才有些恍然,趕情沈二退朝退專守在門前,早打定主意要隨她去徐府。
沈老夫人撇撇嘴,哪有兒子這般不放心自個娘的!
田姜由翠香引著去正廳,方有徐夫人遣丫鬟來請,沈府的老夫人攜了繳擔紅,親自來議親,要相看她。
她倆走過荷塘,見小七(徐藍侄兒)坐在一叢芙蓉花前大石上,抹眼淚抽抽噎噎哭,翠香旁上前掏出帕子給他擤鼻涕,嘴里嚇唬道:今是你表姨的好日子,見不得眼淚的,你再哭我同大奶奶講去。
那小七忙用手捂住嘴,眼眶依舊一圈兒濕,看著怪招人憐的,田姜笑著從袖籠里拈出顆梅子糖,遞給他,軟語兒問:你咋了?
小七咂著梅子糖,蔫巴著招認:半個時辰前,我同小八小九小十,偷溜進五叔房里偷糖吃,把他桌案上八仙過海的瓷瓶給打碎哩。
翠香呀的低聲驚呼,指尖戳他額頭一記:那可是五爺的寶貝疙瘩,他昨日才回京,你就搞這出幺蛾子,可是好了傷疤忘記疼?
小七不禁打個哆嗦,細眉皺得能夾蚊蟲,田姜摸摸他的頭安慰:你五叔若問起來,就說是我讓你拿的,橫豎我要嫁人了,他再惱火,總也拿我無計可施。
小七頓時破涕而笑,朝花叢里打個響哨,但聽窸窸窣窣響聲,三個小搗蛋從芙蓉花叢里鉆了出來,手里攥著絮絮的狗尾巴草,臉上掛著泥灰,嘴角淌著一串晶瑩:表姨姨,我也要吃糖。莫看矮身躲著,眼睛可甚么都沒錯過。
打發走小七等幾個,她倆沿著前廊繼續走,田姜有些好奇問:這五爺很兇麼,不過打碎個花瓶兒,瞧把小七嚇成那樣兒。
翠香笑道:小七幾個被老爺寵得跟孫猴子似的,若無五爺這個緊箍咒呀,還不得把府邸掀翻了去。昨日里他領兵平亂才回京,正煩著呢,小七還敢招惹他去。
是個威武將軍!田姜隨意又問:既然平亂回京,該高興才是,他有何煩惱的?
翠香低說:三夫人娘家兄弟的小姐,名喚袁雪琴,在這里長住,有意待她及笄許配給五爺的,哪想前月來個甚么交阯國的外邦小公主,說是五爺在那平亂時彼此有過約定,她兩個武功可都不弱,且性子難纏,五爺能不煩麼。
田姜不露聲色抿抿嘴,原來是個招蜂引蝶的威武將軍!
兩人說著話兒已走至前廊進頭,過一個秋葉式的洞門,有一片榴花噴艷的樹蔭,再往前是正廳,遠遠已有笑語喧闐輕風相送,廊前站著十數端莊的丫鬟,有這府里的,還有半數陌生面孔,想必是陳老夫人帶來的。
見她倆來了,有幾個急忙笑著迎來,這當兒,已有人打起簾子,進去回話了。
田姜進得廳內,只見滿屋里媳婦小姐,都打扮周正前來作陪,最前面坐個雍容華貴的老婦人,想必就是沈老夫人,隔著個黃花梨海棠式六足香幾,并排坐的便是徐夫人,皆滿臉含悅色邊吃茶邊說笑。
田姜不疾不徐走過去,沈老夫人足前,擺著個繡纏枝蓮的青色軟墊,她撩裙抻著腰,跪下見禮問安。
沈老夫人微笑將她細看,但見她下著雞油黃銀條錦緞羅裙,上穿藕合色衣裳,小臉不曾多抹粉黛胭脂,顯得很白凈,耳穿亮亮小金環兒,梳著云髻,未多戴珠翠卻也恰到好處。
她忽兒有些怔忡,這容貌似乎在哪里見過,可又想不起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其實田姜未來時,沈老夫人已見過這府里好幾個小姐,皆颯爽英姿爽落的模樣,那個叫袁雪琴的還舞了劍,因她出身武將世家,心里還是偏愛袁雪琴此類姑娘的,不過她偏愛無用啊,知子莫若母,她歡喜的沈二可不待見。
沈二心窩里歡喜的姑娘,應該就是田姜這樣的,滿腹詩書才華、錦繡文章,看著性子沉定可又覺嬌憨,像顆嫩嫩的小生姜,辣絲絲的,卻帶著甜味兒。
想著沈二難得有娶妻的念想,她再來看田姜,倒也挺滿意,和藹的讓她免禮坐自個身邊來。
田姜先還覺不和禮數,見徐夫人頜首,方挨著沈老夫人坐了。
沈老夫人閑問她一些家常,聽得父親早喪、母近年去世,她守孝三年才遵母愿來京投靠,覺得怪可憐見的,心底再軟七八分,拉著她的手笑道:你勿要難過,以后有的是人疼你。
給隨在側的大丫鬟晴絹使個眼色,晴絹忙奉來兩個紅緞面燙金的盒子,她打開其中個,拈起一支雙銜雞心墜小金鳳釵,替她簪進發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