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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陸陸章 火生花

  終是來晚一步,待舜鈺二人奔進享來苑,只覺氣息迎面,其間一房正火蓮焰焰,黑煙霄天。

  七八護院拎著滿桶水,呯呯咚咚,潑潑灑灑地往燒燃處澆去,一架雕花橫梁傾直栽倒,險些砸在正哭天嗆地抹淚的老肯(類似妓院老鴇)身上。

  那老肯朝后退幾步,繼續扯嗓嚎喪:這是哪個天煞看我不順,犯下的缺德事,要斷子絕孫不得好死呃。

  后頭圍簇數幾來觀熱鬧的優童及老肯,其中有個嗑著瓜子冷笑:自作孽不可活,我等皆在路央鋪設經壇祈福,你非擺在院內,現正值樹上有風,炭盆里錫箔元寶自帶火星,被吹刮四散,遇著干枝帛緞一碰就燃,你還能怪到旁人去。

  打死你個嘴里蛆嚼的。那老肯聽得悔怒交織,脫下腳上鞋一只,狠狠朝人群砸去,又去脫另一只。

  眾人左躲右閃嘻笑懟罵,鬧哄哄一團的亂。

  梅遜攥緊舜鈺衣袖,神情木然的自言自語:那是兄長的宿房,他又要棄我去了。

  舜鈺緩聲慰他:你莫慌急,說不準他不在房內也未定。

  話音方才落,即聽得一聲震天鑼響,已有十數捕吏,簇擁個六品官兒,昂首闊步進得院來,圍觀者皆是賤籍最懼見官,哄得瞬間已做鳥獸散。

  官府辦案,你等怎還不閃避。捕吏滿臉不耐過來呵斥。

  舜鈺面色平靜道:煩請你通報一聲,大理寺歷事監生馮舜鈺拜見。

  捕吏見他神肅端嚴,一時不敢怠慢,忙去稟話,稍頃復又走近恭請她過去。

  舜鈺囑梅遜等在原地,自到那官兒身前作揖見禮。

  那官兒名喚金如京,是刑部主事,官銀案活捉余泰,他全程隨在張暻左右。

  對這馮監生印象委實深刻,不止女妝時的驚鴻一瞥,更欽佩她有勇有謀,遂免禮,笑問其怎在這里出沒?

  舜鈺此時也認出他來,亦笑道:今日有法船超度亡靈,想著雇船在鴛公河游一圈,放幾盞蓮花燈聊表誠意,恰見這邊火煙升騰,便過來瞧個究竟。

  金如京頜首,語帶些許遺憾:我府中有只半新花船,涼篷四角明燈及艙里桌椅皆齊全,若不是公務在身,倒可與你同船暢游,把酒言歡。

  舜鈺觀他眼神熱烈,暗自吃驚卻不表,噙抹淡笑并不接話。

  恰老肯被捕吏帶來,金如京也不避諱舜鈺,直問老肯失火源由,說了半日也不過是在屋里吃酒,聞到喊聲趕來時,火勢已起諸如此類的話,見問不出甚么,又喚了護院過來挨個訓話。

  此時殘火已撲滅,捕吏用竹架擔著具焦黑的尸體從房內出來,擱至金如京面前,仵作查驗,舜鈺不及細看,那老肯已經麟哥兒長麟哥兒短的捶胸頓足不停。

  這尸焦的面容模糊,你怎就道是陳瑞麟?舜鈺厲喝一聲問。

  那老肯哭扯嗚拉地:這衣裳是老奴今新送來給他的,鸚哥綠繭綢直裰,麟哥兒穿著喜歡,又覺單薄,從櫥里揀了件灰鼠毛比甲罩上,斷是不會認錯的。

  舜鈺瞧望去,雖衣裳被火燎的支離破碎,但藏掖在頸肩處的綢毛料子,還是能分辨的出一二。

  舜鈺朝梅遜掃一眼,他聽話的仍呆在原地,沒有近前來。

  那老肯是個嗜財如命的,又暗悄悄去褪焦尸手腕上戴的大金鐲子,倒底惶怕,但聽咔嚓脆響,竟把手骨給生生折斷。

  怪道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個老倌,不怕晚間冤魂索債。捕吏朝他面上啐一口,拎起其衣襟驅趕,即便如此,還聽得他嘟嘟囔囔不死心:那龍鳳呈祥的鐲子也是老奴買的,他人燒死了,這些首飾總歸得物歸原主。

  舜鈺不再停留,同金如京簡單幾句話別,即拉拽著梅遜出了享來苑。

  梅遜立在門前忽而不走了,只面色蒼白問:我聽得老肯的喊話,他說陳瑞麟燒死了,小爺是不是真的?

  舜鈺心底暗生一抹酸楚,話至唇邊又吞咽下,聲音含些微啞:那老肯胡言亂語豈可輕信,一切還待官府查明,吾等再靜候幾日才能知曉。

  梅遜默默頜首,不再執拗,一齊朝馬車方向慢走。

  快至馬車跟前,舜鈺恰見法船還在鴛公河游行,想了想,遂提議叫只捕魚的船來,也買些蓮花燈放進河里。

  梅遜素日聽慣舜鈺的,也無異議,很快在河沿邊尋到一只漁船,那老漢正在煙篷底下吸溜面條子,見來客出手闊綽,索性飯也不再吃,還拿出十幾盞精致的蓮花燈,道是自家婆娘做的,請了佛僧用手拂過,很是靈氣。

  舜鈺又掏出幾百錢給他,那老漢千恩萬謝地收了。

  天色至將黑未黑時,河面寒煙霧繞,一陣風過,吹得波紋如觳。

  船工劃槳朝中央蕩去,遠見蓮花燈如條銀河聚攏飄浮,又隨波四處逐流,漸遠漸沉直至洇沒。

  皆是心事重重,卻表面強自壓抑,各自取過一盞,擺于水面,看那星火閃爍顫微前行,舜鈺打破沉默道:佛經說,我為沙門,處于濁世,當如蓮花,不為污染。借蓮花之四德,形與河燈,可照亮陰暗且遠長的黃泉水路,使游蕩迷途的魂靈隨這潔凈之光指引,尋到轉世投胎的方向.......。

  那船工插話進來:這位爺所說非虛,若是府中有人過世,需得親人親手放河燈,他才能走出陰陽兩界去。

  一輪明月升起,照得滿船雪亮,梅遜的頰腮白得透明,舜鈺不忍睹,遂轉頭問船工:你煙篷里可煨有茶水?取來給我倆吃,也可暖和些。

  那船工停了槳,端來張破舊的小方桌,再提來砂壺及兩個油膩的粗瓷碗兒,舜鈺簡略涮下即倒了半碗,皺著眉吃了兩口,并不是甚么好茶,如吃苦水一般,幸好是滾滾的,只為汲那點熱氣。

  梅遜搖頭不吃,自顧專心的雙手捧起蓮花燈,闔起雙眸喃喃自語會兒,再虔誠的輕放波流之上,眼里忽然流下淚來。

  注:264章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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